(25)父亲
下午三点一刻,徐舜舜已死亡整整五十分钟。半个多钟头前,徐燕燕匆匆赶到医院,手里紧握装有儿童套餐的塑料袋。少女从快餐店回了家,才接到那些大人打来的电话。从此,家中那部红色座机时常在梦中响起,扰得徐燕燕无法安睡,惊得徐芷柠彻夜难眠。那是一切隐疾的开始。大人们聚在一起责骂徐燕燕为何才来,全然忘记徐舜舜之死与他们的孩子有关。年幼的凶手排成一列,等待接受徐燕燕的责罚。少女什麽都没说,只是打开塑料袋,掏出快餐店送的生日帽和儿童玩具放到舜舜身上,为他唱生日歌。徐燕燕一滴眼泪都没流。暗中旁观的顾天明倒是潸然泪下,为徐舜舜,为徐燕燕,也为自己。方才还血淋淋的三道伤口,已被洁白纱布覆盖。那三刀留了馀地,现场效果惊悚,实际伤害不大。顾天明没有勇气死,更没有勇气活。就在他徘徊于生死之间时,更弱小的少年徐舜舜及时出现,拦在顾天明身前,向他演示了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一个小小少年,死于徐燕燕和顾天明的十八岁。父母电话迟迟未通,徐燕燕猜到他们的去处。这种无聊的周末令人窒息,全家人被迫共处一室,无话可谈。父母行为自由,可以出逃到任何地方透气,那两个孩子却不能。弟弟静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姐姐中午用泡面和鸡蛋为他庆祝八岁生日。徐舜舜没有太多生存要求,给啥吃啥,这是久居乡间,被奶奶压抑出的良好品德。这庆祝仪式太过潦草。徐燕燕像弟弟这麽大时,父母尚有闲心逗女儿笑一笑,愿意从省城景林带回美丽的生日蛋糕。就算女儿不爱吃奶油,两个大人也不恼,耐着性子刮净上面的油腻裱花,留给女儿松软的蛋糕坯。不知从什麽时候起,父母对关于家的一切失去兴趣,省略欢庆仪式,跳过吵闹日常,留给彼此无尽的寂静。弟弟和姐姐一样不喜欢吃奶油,从徐燕燕给出的若干庆祝方案里选了儿童套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徐燕燕打开儿童套餐的包装盒,掏出一把薯条塞进嘴里。少女的哀伤几近凝固,堵着喉咙,每一口吞咽都似刀刮。她…
下午三点一刻,徐舜舜已死亡整整五十分钟。
半个多钟头前,徐燕燕匆匆赶到医院,手里紧握装有儿童套餐的塑料袋。
少女从快餐店回了家,才接到那些大人打来的电话。从此,家中那部红色座机时常在梦中响起,扰得徐燕燕无法安睡,惊得徐芷柠彻夜难眠。
那是一切隐疾的开始。
大人们聚在一起责骂徐燕燕为何才来,全然忘记徐舜舜之死与他们的孩子有关。年幼的凶手排成一列,等待接受徐燕燕的责罚。
少女什麽都没说,只是打开塑料袋,掏出快餐店送的生日帽和儿童玩具放到舜舜身上,为他唱生日歌。
徐燕燕一滴眼泪都没流。暗中旁观的顾天明倒是潸然泪下,为徐舜舜,为徐燕燕,也为自己。
方才还血淋淋的三道伤口,已被洁白纱布覆盖。那三刀留了馀地,现场效果惊悚,实际伤害不大。顾天明没有勇气死,更没有勇气活。就在他徘徊于生死之间时,更弱小的少年徐舜舜及时出现,拦在顾天明身前,向他演示了从生到死的全过程。
一个小小少年,死于徐燕燕和顾天明的十八岁。
父母电话迟迟未通,徐燕燕猜到他们的去处。
这种无聊的周末令人窒息,全家人被迫共处一室,无话可谈。父母行为自由,可以出逃到任何地方透气,那两个孩子却不能。
弟弟静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姐姐中午用泡面和鸡蛋为他庆祝八岁生日。徐舜舜没有太多生存要求,给啥吃啥,这是久居乡间,被奶奶压抑出的良好品德。
这庆祝仪式太过潦草。
徐燕燕像弟弟这麽大时,父母尚有闲心逗女儿笑一笑,愿意从省城景林带回美丽的生日蛋糕。就算女儿不爱吃奶油,两个大人也不恼,耐着性子刮净上面的油腻裱花,留给女儿松软的蛋糕坯。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父母对关于家的一切失去兴趣,省略欢庆仪式,跳过吵闹日常,留给彼此无尽的寂静。
弟弟和姐姐一样不喜欢吃奶油,从徐燕燕给出的若干庆祝方案里选了儿童套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徐燕燕打开儿童套餐的包装盒,掏出一把薯条塞进嘴里。少女的哀伤几近凝固,堵着喉咙,每一口吞咽都似刀刮。
她不是没有眼泪。眼泪已经掉了一路,跑到医院後,再哭只能流出血。
父亲终于赶来,脚上只剩一只袜子,证实了徐燕燕方才的猜测。
起初,父亲抱着舜舜的遗体大哭,很快他似恶鬼一般扑向徐燕燕,掐住她的肩膀。
“不在家看弟弟,你去哪了?”父亲指着快餐店的包装袋,“和那小子约会去了?小没良心的,就这麽浪费我给你的钱?”
自黄谣散播开来,徐燕燕家中气氛更加阴森恐怖。父亲是不信她的,时常通过各种生活细节揣测女儿是否贞洁。母亲因为自己不够贞洁,只能保持沉默,不敢说,不敢问。
父亲不也一样不忠?凭什麽敢偷偷拿女儿的贴身衣裤查验?
徐燕燕知道父亲向来爱以受害者身份示人,如此便可将抛向妻女的软刀子,合理化为正当防卫,继续躲到暗处放冷箭。真正需要他出面时,这个内心怯懦的父亲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挥向韩家辉父子的拳头,本应来自徐燕燕父亲,但这老实巴交的男人声称“绝不能为此影响女儿高考情绪”,装作若无其事,任由黄谣四散蔓延。
父亲终于找到女儿的把柄。贞洁,真是拿捏女人的最佳工具,父亲对女儿亦是如此。
没准,父亲还会暗暗发笑。用知识和艺术掩盖浪荡本性的母亲,果然生不出纯白无暇的女儿,她们母女俩一样下贱。这个家只有父亲值得被同情,被善待,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他胜利了。
父亲这个谜题,徐芷柠早已选择跳过,她从来不会在无用的人事物上浪费时间。父子才需要和解,父女不需要,因为父亲从没把女儿放在眼里,女儿不配成为父亲的对手。
说穿了,女儿是父亲身边唯一能无条件利用的女人。性格诡异如徐燕燕,还会因学习成绩被父亲挂在嘴边,当作社交谈资吹嘘,变相成为守护家庭尊严的最後一道防线。
徐燕燕冲锋在前,父母便能躲在盾牌之後,无论他们的人生多麽乱七八糟,终能在女儿那里得到拯救。
可惜,牛皮吹破了。
“什麽天才少女,不过是个和同桌偷尝禁果的糟烂婊子。”
“是啊,她文质彬彬的父母褪去衣衫,不也是如禽兽般嚎叫。”
人们这样议论着。徐舜舜的死也未能堵住悠悠之口,巨大污点盖住这家人的名字,父母与子女被统称为“破鞋”。
“你的袜子呢?”徐燕燕擡眼看向父亲,“你怎麽总是丢一只袜子?”
女儿用两个简洁的问句回击父亲,表示别拿我当傻子,我什麽都知道。
衬衫扣子七扭八歪盘踞胸前,母亲跑动之间露出周末情人留下的印痕。她终于赶来,在徐燕燕面前狠狠摔了个跟头。
“我的儿啊……”
母亲抱着徐燕燕痛哭,不敢靠近尸体。
父亲狠狠薅住母亲头发,“你怎麽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