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回神,心里无数情愫滋生。大爷弯腰捡了点枯枝落叶,堆在一旁,转身冲祁染招招手,祁染跟着走过去。他遥遥指着远处铺天盖地的一片森绿,和祁染娓娓道来。“这里以前没那么多树,看到那一片没,这么多年一代代人一点一点种下的,费了许多年,才慢慢有了现在的一大片。那边,还有那儿一片,都漂亮。小伙子,你认得出那是什么树吗?”大爷说着,眯起了眼睛,祁染从那双苍老精明的眼睛里看到了怀念与珍视。植物是他的知识盲区,他很不想扫兴,但也只能老实回答,“我不大认识。”大爷的眼睛转了过来,看了祁染半晌,看得祁染心里一阵莫名。片刻,大爷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你来得晚,没赶上花期。等来年开春,就知道这儿种的都是些什么了。”来年开春啊他和大爷签的是一年的约,能赶得上来年开春。祁染认真点头,“好,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欣赏。”大爷不说话了,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拍了拍祁染的肩膀,“住着吧,你不会后悔的。”他又哼着小曲儿,溜达着走了。祁染目送他的背影,看他从院门外熟门熟路地走到桥上,慢慢地走远了。老头溜达出好远,回头遥遥一看,祁染已经没在院里了,拎着包进屋去了。他放了心,摇着蒲扇,悠哉悠哉往外走。公园边上,一位正扫着地的环卫笑呵呵地跟老头打了声招呼,“哟,这不郭大爷吗,您早啊。”郭大爷哼哼一笑,“叫啥大爷,怪拘束的,叫老郭就行了。”聊了几句,郭大爷蹬上平板小三轮,最后望了银竹院一眼。春风吹着枝条轻晃,绿意中的小院静谧平和,遥遥能看见一个小人影,是祁染提着扫帚又跑了出来,扫水井旁的落叶。环卫也看到了,“这小伙子咋留一头长发,怪前卫的。”“前卫吗?”大爷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瞅着挺适合他的。”他一蹬三轮,慢悠悠地走了。祁染把庭院打扫了一遍,擦了擦汗,站在廊下看了看。还是挺干净的,也很安静。但因为太安静,反而无端生出一股落寞萧瑟的感觉。他不由得有点惆怅,千年前天玑司里的人们有想过千年后天玑司的模样吗,会想到曾经受人敬畏的层叠门庭如今只剩下一个银竹院,被人遗忘,静悄悄地留在南市一隅吗?他摇了摇头,春日多雨,连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大爷给的那叠厚厚的合同搁在了桌面上,祁染一看见就头疼,赶紧收进了抽屉里,没有再看,怕自己真被吓晕过去。打工,去学校,去南博,再回银竹院。他过得繁忙又充实,渐渐体会出银竹院的好。度过匆忙的每一日,每次回到这座庭院,心里便产生出一种踏实的归属感。这是他从前跟表舅一家住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那里,他是外人。可在这里,不管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银竹院都在沉默安静地等着他。大脑袋电视机放着字正腔圆的天气预报,他蜷着腿躺在床榻上,留意盘算着下雨的时间。头两天过得太忙,静下来后,他想起自己回来之前对知雨说的那番话,不禁脸皮一紧。长这么大,他很少对谁吐露过心声,更别说那样隐晦地说出自己的心意,臊得祁染裹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在雨水如约落下之前,他收拾齐整,坐在门口,心脏别别直跳,坐立不安,干脆摸出之前唱k时没喝完的酒,猛地灌了几口。门槛开始晕开水痕,祁染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雨中。雨下的大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磅礴雨声。祁染慢慢睁开双眼。月儿挂上枝头,照耀出银竹院外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南厢房的烛火亮着,勾出一轮坐于窗前的颀长人影。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好几天的情绪一下子挤了上来,挤在心里,又胀又酸,快要溢出来。“亭主。”酒意壮人胆,他走到窗边,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轻轻叫了一声。“阿染?”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漂亮的双眼有些发红,“你回来了?”祁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回来了!”知雨低低吐出一口气,尾音微颤,“回来了就好,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他将祁染拉进屋里,“头发怎得这么长了?”祁染光想着回来,倒忘了这个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解释,原地呆了一下。发梢顺着传上来一股酥麻感,是知雨伸手拈起他一缕长发,轻轻用指尖捻了捻,不知为何,知雨垂眸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