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阻止道默行,甚至不惜与他开战……那场面,可是万年不曾见:师徒反目丶大战三天三夜不休,他们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最後呢。”周素遥忍不住问到。
“最後……?”师父笑了笑,“能有什麽好的结局呢。大师兄柏笳子被道默行穿心,道默行也承受了来自他的灵力反噬,修为大伤。这场鏖战,以两败俱伤为结局。”
“至于宁青圭?她早在这场大战前数十年就死去了。她被迫与道默行双修,甚至□□被练成丹药之时,我闯入了清辉殿,看见了她最後一眼。”
周叙卿的嘴角似乎勾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可他似乎并不是在笑,而是在痛哭。
“她信了道默行那个老匹夫的鬼话,以为祝他功成,便能换取妖族与灵道的通道。那时,她浑身皮肉已被烧烂,只剩下那张尚且能辨识的脸。她说,她想为妖族寻找一条生路,一条能够与灵道丶与人道共存的路,而不是永远被排斥丶被追杀。”
“我也曾经劝过她,甚至……以我的命,阻拦过她。”
“可她……可她说,她是她族群唯一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去一试。”
周素遥心下苦涩,她猛然回忆起在幻境之中,她曾听见的那句: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周叙卿,松手吧。”
“那您呢?”
周素遥看向师父,看向他那张苍老的容颜和那双染尽风霜的眼睛:“您之後……?”
“我?”师父噗嗤一笑,“我吗……我打不过道默行和他那帮被洗脑的傀儡,救不下我想救的人,又眼睁睁看着柏笳子被穿心魂破,自然道心破碎,觉得啥事都没意思了呗。”
他摊了摊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到:“什麽大道?什麽飞升?什麽正邪?後来灵道衆人围剿道默行,玄阳明说自己受道默行傀儡,身体有缺,被信淙宗收编。而我嘛,自下山,开始游山玩水,直到偶遇此处山山水水,自觉惬意,便建了这成仙道。飞升嘛,还不如遛遛狗丶逗逗徒弟。”
他说得倒轻松,可周素遥依旧从他的语气之中,感受到了那从未熄灭的悲痛。
“那宁青圭呢……”周素遥忍不住问到,“她後悔吗?”
一旁的周叙卿身形微微一僵,他缓缓摇头,声音轻的像叹息:“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最後,她已被烧的没了人形,她大概已经来不及,有任何的情绪了。”
话音落下,竹舍内陷入了沉寂。沉重的过往如同山石,压在二人的心头。
过了好一会,周素遥才终于缓缓开口:“我……我曾在幻境之中,被给予了妖族的力量。”
“我知道。”师父低声到,“那次你回来养伤,我便已知道了。”
“所以,前些日子,我总觉得自己容易意气用事,也是因为这妖族怨力吗?”
“兴许吧。”
说罢,舍内又变得沉寂。
“可我这几日回来……大抵是从皇城回来那日,我便感到体内的妖力,似乎并没有那麽躁然了。”
周素遥低声到。
一直站在窗边的师父听罢,终于动了动。他缓步走到周素遥的床榻旁,手轻轻抚摸过她的头顶。
“这不很好理解吗?”他道,“从前,你体内的妖族怨力借你的身体,试图报复玄阳明与道默行的苦仇,可自从皇城一战,玄阳明身陨,他们便无需在复仇,而我给你的那碗药,可以逼出体内的寒毒,自然,也将他们的怨力,自你体内逼出。”
“好啦。”师父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他那懒散的模样:“那麽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知道那麽多干什麽?”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周素遥一眼:“你,好好养伤,自冥界考核之後,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体内亏空太多。至于你体内的妖族灵力,既然已替他们报了血仇,便容纳那份力量吧。过去的事,是不属于你的债,自然也不该成为困住你的枷锁。”
说完,他摆了摆手,拖着那双破洞的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舍外的光影斑斓之中。
竹舍内,只剩下了周素遥孤生一人。
她盯着头顶的房梁,思绪似乎正在跑空。
玄阳明真的死了吗。他那样一个有着深刻执念与野心阴谋的人,竟会因师父摧毁了他一条骨头,而魂飞魄散?
明落决心重建信淙宗,前路必然艰难万分。
还有,她回来这麽多时日了,还未有祁家兄弟的一点儿消息。
而大师兄……
想到周善渊,她的心绪更加复杂纷乱。她回忆着那双金色的瞳孔,却也无法肯定,来自大师兄的那份守护,又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来自于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问题如同乱麻,她根本找不到其中的源头,只剩下重伤未愈的身体对她发出了抗议。她只好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复杂的问题堪堪压下。
师父说的对,现在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养伤。
路要一步一步走。
走不通这一条,就回头,再走另一条。
她周素遥的路,从来不会是死路一条。
她揽了揽被子,让自己以一种舒适的姿势躺好。窗外竹叶沙沙作响,好似林间奏乐,又好似来自遥远百年前的嘱托,轻轻回荡在她的耳边。
至于其他的问题,等睡醒了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