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沾衣是故人
冰冷的雨水像是永远都不会停歇。
意识在黑暗中浮沉,仿佛又回到了云羲神魂碎裂的那一刻,那漫天的金色光点,和怀中骤然消失的温度。
“云羲——!”
我猛地惊醒,弹坐而起,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不知名的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姑娘,你醒了?”
一个温润的丶带着些许关切的嗓音在身旁响起。
这个声音……
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我难以置信地丶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烛光下,一张清俊的脸庞映入眼帘。眉眼如画,气质清冷,正是我刻在灵魂深处的模样。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肩上披着一件外袍,发梢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冒雨归来。
是云羲。
不,不是云羲。
是谢云止。清水镇的一个普通书生。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有疑惑,有属于凡人的温和,却唯独没有那沉淀了千年的丶只属于我的深情与熟稔。
巨大的狂喜与灭顶的失望如同冰火两重天,在我心中疯狂交织丶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找到了他,他真的还“活着”,可他却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姑娘?”见我久久不语,只是死死盯着他,他微微蹙眉,又唤了一声。
这一声“姑娘”,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强迫自己垂下眼眸,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回道:“多…多谢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他语气平和,递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我在镇外路旁发现姑娘昏倒在地,便将你带了回来。雨夜寒凉,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我伸手去接,指尖却在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是这个动作。
千年来,每当我在瑶池中嬉戏玩闹,不小心着了凉,他总会这样,默不作声地端来一碗用神力温养过的仙露,递到我的面前。动作永远那般自然,眼神永远那般平静无波。
一模一样。
“姑娘?”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碗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地上,褐色的姜汤溅湿了他的衣摆和布鞋。
“对丶对不起!”我慌忙起身,想去找东西擦拭,却因身体虚弱加上心神激荡,眼前一黑,再次向前栽去。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肩膀。
那双手,指节分明,温暖而干燥。透过单薄的衣衫,温度清晰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一动不敢动。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被他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灼热滚烫。
千年的陪伴,他从未如此主动地丶长时间地触碰过我。最亲近的时刻,也不过是我化形後,他为我系上衣带时,那转瞬即逝的指尖轻触。
而现在,这双曾经执掌万物命途丶批阅无数命簿的手,正以一个凡人的力量,搀扶着一个陌生的丶狼狈的女子。
“小心。”他适时地松开了手,後退半步,重新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疏离。“姑娘身体虚弱,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我再去盛一碗便是。”
他转身走向屋外的小厨房。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青衫磊落,背影清瘦,与记忆中那个白衣翩跹丶孤高清冷的神君身影缓缓重叠,又缓缓分离。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们掉落。
不能哭。墨小鱼,你不能哭。
他现在是谢云止,一个凡人书生。你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你的眼泪,你的悔恨,你的滔天爱意,于他而言,只是负担和困扰。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眼泪逼了回去。
当他端着新的一碗姜汤回来时,我已经勉强收拾好了情绪,安静地坐在床沿。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将姜汤递给我,这次我稳稳接住了。
名字……我的名字,是他亲口所赐。
“墨小鱼。”我轻声回答,低下头,小口喝着碗中辛辣的液体,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这味道,远不及他曾经为我准备的仙露万分之一甘醇,却带着人间真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