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通缉风波恶
星陨湖的日子,仿佛被时光遗忘的珍珠,流淌着宁静而祥和的韵律。墨小鱼在墨桑婆婆和族人不遗馀力的指导下,不仅伤势彻底痊愈,因祸得福,修为更是突破瓶颈,稳固在了筑基中期。她对守阵人传承的领悟一日千里,与胸前那枚定魂珠的契合度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她甚至能通过湖底那沉睡的“星核”,朦胧地感知到散布在广袤天地间的其他封灵碑碎片,它们如同散落苍穹的星辰,虽遥不可及,方位却在她心海中清晰映照。
然而,这方世外桃源般的净土,终究无法完全隔绝外界的腥风血雨。
这日午後,负责定期外出丶前往千里之外一座大型修真坊市采买必需物资的族人墨林,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沉重脸色,匆匆赶回了星陨湖。他甚至顾不上擦去额角的汗水和沾染的尘土,便径直找到了正在湖畔古树下教导墨小鱼辨识上古阵纹的墨桑婆婆。
“婆婆,小鱼姑娘,大事不好!”墨林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焦急,他将一枚看似普通丶实则刻录着外界最新信息的青色玉简双手奉给墨桑婆婆,语气又快又急,“青云宗的通缉令,已经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东南域!现在不止是青云宗一家,连天剑门丶玄心宗丶流云阁这几个一向与青云宗同气连枝的大门派,也都联合发布了最高级别的追杀令!”
墨桑婆婆布满皱纹的手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其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原本的平和慈祥瞬间消失,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愤怒所取代。墨小鱼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接过婆婆递来的玉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
玉简内的信息,如同数九寒天里最刺骨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下,让她瞬间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
里面不仅有着她和谢云止绘制得栩栩如生丶连眼神细节都分毫毕现的画像,下方更是罗列着一条条触目惊心丶足以让任何正道修士与之不共戴天的罪名:“背叛宗门,勾结魔道,私闯禁地,残害同门,窃取至宝,释放上古邪物,意图颠覆修真界……”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他们死上十次。而那开出的赏格,更是高到了令人疯狂丶足以让元婴老怪都为之动心的地步!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通缉令中刻意模糊了“邪物”的具体指向,却用极其煽动性的语言,大肆渲染其恐怖与危害,将谢云止描绘成一个被上古邪魔残魂彻底附体丶丧失人性丶实力诡异暴涨丶手持不详魔兵丶所过之处必掀起腥风血雨丶意图毁灭世界的绝世魔头。而墨小鱼,则被刻画成一个身负诡异魅术丶善于蛊惑人心丶出身不明丶乃是魔道处心积虑派来专门协助并控制谢云止的关键细作,是红颜祸水,是助纣为虐的妖女!
“据多方查证,叛徒谢云止已被上古邪魔‘血狱龙尊’残魂侵蚀心智,性情凶残暴虐,功法诡异绝伦,疑似已屠戮黑风岭数十散修,吸其精血修炼魔功,危害极大……”
“妖女墨小鱼,精擅上古魅惑之术,能乱人道心,控人神魂,疑与西域魔教‘惑心宗’有染,乃魔道布局百年之关键棋子……”
“凡我正道同仁,见此二獠,不必留手,格杀勿论!取其首级或生擒交付任意发布宗门者,除原有灵石丶功法赏格外,各派另联合赠予元婴级秘典一部,六品破境灵丹三枚,并可成为各派座上宾!”
字字如刀,句句染毒!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通缉的范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绞杀,是要将他们彻底钉在修真界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更是要煽动起整个正道乃至所有自诩正义之士的力量,对他们进行不死不休的全面围剿!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如此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墨小鱼气得浑身剧烈颤抖,握着玉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坚硬的玉简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她捏碎。她可以忍受自己被人污蔑,被人唾骂,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他们将那个在危难中一次次护住她丶那个眼神清澈坚定丶那个背负着拯救苍生重任的谢云止,污蔑成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
墨林看着墨小鱼瞬间苍白的脸和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忧心忡忡地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麽:“小鱼姑娘,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现在外面流传着各种更加不堪入耳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说谢师兄为了修炼某种速成的绝世魔功,一夜之间屠戮了黑风岭所有散修和一个小型修仙家族,男女老幼皆未放过,吸干了他们的精血魂魄,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有的说墨姑娘你……你用邪术魅惑并控制了几个小门派的精英弟子,让他们在门内大比时突然发狂,自相残杀,导致宗门元气大伤……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宣称,你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要挑选一个繁华的修真城镇,进行大规模的血祭,用数万生魂来献祭你们背後的邪魔,以换取更强大的力量……”
“够了!”墨桑婆婆重重地将手中的古木拐杖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她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好恶毒的手段!好一个苏家!这是不仅要你们的命,还要彻底玷污你们的名声,让你们死後都不得安宁,遗臭万年!这是要将你们彻底孤立,让整个天下,再无你们半分容身之处!”
“婆婆,我们还打听到一些更不好的消息,”墨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继续低声道,“似乎……似乎不止是这些正道门派在行动。一些原本蛰伏在暗处丶许久没有大规模活动的魔道势力,比如‘万魂谷’丶‘阴煞教’,还有……一些很少在人间界现世丶行踪诡秘的妖族部落,最近活动也突然变得频繁起来。坊间有隐秘的传闻,好像……他们也在动用各种渠道,暗中搜寻谢师兄和墨姑娘的踪迹,目的不明。”
“什麽?”墨小鱼愕然擡头,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正道门派的联合围剿已经让她感到窒息,为何连那些向来与正道势同水火的魔道,以及神秘莫测的妖族,也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他们又想从自己和云止身上得到什麽?
墨桑婆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精光,她看向脸色苍白的墨小鱼,语气沉重得如同山岳:“孩子,看来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凶险。溯梦玉和祖龙传承,牵扯的因果太大了。正道有人想得到它,弥补当年的‘过失’或是满足私欲;魔道和那些被封印丶被压制了数百年的异类,恐怕也想趁这倾天河封印松动丶天地气机紊乱丶天下将乱未乱之际,搅动风云,分一杯羹,或者……他们有着我们尚不知晓的丶更深层的目的。如今你们二人,就像突然出现在暴风眼中的明珠,吸引了所有势力的目光,明的,暗的,善的,恶的……”
她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石屋的窗边,望着星陨湖上空那看似平静无波丶闪烁着柔和星光的无形屏障,脸上写满了忧虑:“树欲静而风不止。星陨湖传承久远,有先祖布下的结界守护,与世隔绝,但并非绝对安全。外面的那些探子,那些嗅着腥味而来的鬣狗,迟早会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摸到附近来。这里的宁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压力,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丶无形却无比沉重的铅云,层层叠叠地挤压而来,几乎要让墨小鱼喘不过气。前有正道铺天盖地丶不死不休的通缉与污蔑,後有魔道妖族虎视眈眈丶目的不明的窥伺与搜寻,而倾天河封印正在不断松动丶灭世之劫迫在眉睫的倒计时,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脖颈之上,随时可能收紧。一股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如同深冬的寒潮,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走到屋内那面用于观察外界模糊动向的古老水镜术前。只见镜面波纹荡漾,映出的是一些来自外界丶通过特殊渠道传播过来的丶被恶意扭曲和剪辑过的影像碎片——那是谢云止在黑风岭血战中,浑身浴血丶眼神因决绝而显得异常冰冷丶持剑屹立的画面,被刻意渲染得如同从九幽地狱归来的杀戮修罗,充满了暴戾与不详;还有她易容前那份清秀稚嫩丶带着几分倔强的容貌,被描绘成眼波流转丶媚骨天成丶专门蛊惑人心的妖女形象,充满了邪异的气息。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了无数不明真相之人的唾骂丶诅咒,以及那些为了赏金而疯狂的修士们震天的喊杀声……
天下之大,浩土无边,此刻却仿佛已无他们一寸立锥之地。举世皆敌,步步杀机。
就在这绝望的阴霾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瞬间——
嗡!
胸前的定魂珠,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丶急促而清晰的温热感!这感觉如此强烈,如同战鼓擂响,瞬间穿透了她的肌肤,直抵心扉!比以往任何一次感应都要鲜明,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与呼唤的意味,坚定不移地指向东南方向!
是谢云止!他还活着!而且在那个方向,他似乎……正在经历着极大的危险,或者情绪産生了剧烈的丶足以撼动这跨越空间感应的波动!
这突如其来的丶无比强烈的感应,如同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炽烈闪电,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瞬间劈开了墨小鱼心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霾与绝望!
她猛地擡起头,原本被惶惑丶委屈与彷徨所笼罩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宝剑,坚定如历经亿万载冲刷的礁石!所有的恐惧丶所有的委屈丶所有的彷徨无助,在这一刻,都被对谢云止强烈的担忧丶对两人之间那份超越生死的情谊的坚守,以及那不容退缩丶关乎亿万生灵的沉重使命,彻底取代丶碾碎!
她霍然转身,目光扫过面露深深忧色的墨桑婆婆,扫过周围眉头紧锁丶面带关切的族人们,最终,她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水镜中映出的丶充满杀机与扭曲的影像上。她的声音不大,却像蕴含着千钧之力,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在寂静的石屋中清晰地丶一字一句地回荡开来,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壁上:
“婆婆,诸位族人,外面的风雨,世间的污浊,我,已知晓。”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星陨湖特有的清冷与纯净,却无法冷却她胸腔中那团骤然燃烧起来的火焰。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石壁,越过千山万水,牢牢锁定在东南方向那未知的险境与牵挂之人所在。
“这天下,既已认定我等为魔,不容我等存身——”
她猛地握紧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脆响,眼神决绝如即将撞向悬崖的孤鹰,燃烧着不屈的意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
“——那便不如,掀了这污浊的天!踏碎这悖理的地!用我手中剑,心中念,闯出一条属于我们的生路!让这世间看看,何为真正的——道!”
石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勇气和对抗整个世界的孤傲决绝,久久回荡,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