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归隐,避世修行,到头来……我还是逃不开杀戮。”
“难怪,纵使竭力活成问双期许的模样,到最後,我还是失去了她……”
李洲白仰首望向苍穹,浑浊的眼底竟泛起一丝向往的微光。
他忽然握住云雁丘的手,气若游丝:“小雁,杀了我吧。”
“师父?!”云雁丘浑身剧震,不安和恐惧席卷心间,令他止不住战栗。
“小雁,我不想入魔……”李洲白喉间溢出一声哽咽,“若是那样……我还有什麽脸面……去见问双?"
脓肿的血腥气终于在云雁丘的鼻间炸开,月夜下的酒坊丶陆九终扭曲的狂笑丶爹娘倒下的身影……所有被忘却的记忆顷刻间在他脑海里膨胀翻涌,如毒蛇般撕咬着他的神经,搅得他头痛欲裂。
“就当是……成全师父最後一个心愿,好吗?”
云雁丘瞳孔骤缩,他这才发现印象里那个傲雪清高的白衣剑士,此刻竟狼狈至此——李洲白眼中的血黑已完全侵蚀瞳孔,魔气如潮水般吞噬着最後一丝清明。他的嘴角明明噙着笑,眼角却挂着泪,身上褪色的白袍也早已留下洗不净的血印,触目惊心。
“小雁,没事的。”
恍惚间,云雁丘又看见那日的云鱼溪。姐姐当时也是这样,被他长剑贯心时,一边忍着泪,一边又扯起笑,看向他的目光不见半分责备。
然後,那温柔的瞳孔渐渐涣散,失去生机。胸前的鲜血缓缓流淌,直至干涸。
雪越下越大。云雁丘跪在墓前一动不动,积雪没过他的膝盖,覆盖他的肩膀,最後连发梢都染成霜白。良久,一滴滚烫的泪悄然滑落,砸在李洲白已经冰冷的脸上。
那日,玄明山下起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接连数月不见停歇。
云雁丘将李洲白葬在了秦问双身旁,自己则像尊石像般守着两座坟茔。大雪掩埋了山中的一切,每次呼吸都会震落簌簌雪粒。他鲜少动身,经常一坐便是数日,任由积雪渐渐淹没他的腰际。
这种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大雪渐息,一束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上。赵怀仁踩着齐膝深的积雪找到他时,差点没认出这个"雪人"。但当目光触及那座新坟时,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沉默。
“你在这待了多久?”赵怀仁虽是询问,心里却已有了答案。他走上前,重重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积雪簌簌地落在他的衣襟上,赵怀仁盘腿坐在云雁丘身旁:“两位前辈不会想见你这副模样。”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云雁丘低垂着眼,恍若未闻。
“你都想起来了?酒坊那晚的事情……”
云雁丘睫毛颤了颤,视线掠过赵怀仁脸上狰狞的疤,又迅速垂下。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别急。”赵怀仁曲起一条腿,顺势把手臂搭在了膝上,“找你一趟可真不容易,我差点冻死在暴风雪里。”他顿了顿,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山峦,“这儿都已经变成秘境了,你还要继续待下去?”
见云雁丘眼神空洞,他继续道:“我在酒坊的旧址上重修了凌云盟,你住的院子我也留着,里头还有你儿时的长命锁。”
“一个人待在这秘境里也太无聊了,不如跟我回去吧。就算以後不修行了,在凌云盟养老都行,云儿肯定也会欢迎你的。”
“云儿?”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云雁丘指尖微动。
“阿鱼的女儿,你的小侄女。”赵怀仁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大名赵思云,我取的。”他一只手撑住下颚,干脆道:“本来该让你参谋参谋的,但那时坏事接二连三……”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变成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这名字取得还行吧?”
云雁丘望着雪地上斑驳的光影,不置可否。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
“……没有。”
“那就好。”赵怀仁伸出手,掌心朝上,“怎样,跟我回去吗?”
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云雁丘看着那只布满剑茧的手,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不了,我就待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