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气氛再度被点燃。骏马嘶鸣丶猎犬狂吠,贵族子弟凡精骑射者,皆争先恐後策马扬鞭,奔入广阔天地,誓要借此机会,在天子与狐仙面前一展身手。
慕容瑾并未立刻加入,他陪在云舒身侧,一面俯瞰这冬猎盛景,一面与挚友品尝珍馐美馔。
“小雪,”他舀起面前金盘中美食,送至云舒唇边,“他们新制的橘酪,入口柔滑丶其味甘香,有润喉养颜之效。尝尝?”
云舒张嘴细品,颔首:“甚是美味。多谢阿瑾。”
“那便多用些。来……”
在慕容瑾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下,引来不少老臣丶千金窃窃私语。云舒侧耳倾听,试图找出那利用阿瑾来加害自身之人。
“陛下竟真请动了狐仙大人……好在昨夜里说服了我家小女同来。否则她听狐仙出现,自己却不得见上一面,又得闹个天翻地覆……”
“哪来的歹人竟敢伤狐仙大人?若叫老夫知晓,定要重操旧业,提枪杀那人个身首异处!”
“陛下昨日才指点了工部水利之事,今又为我朝祈愿太平,全然不提自身龙体安康……陛下真乃明君也!”
“早听闻狐仙大人仙姿佚貌丶不落凡尘……今日得见,才知凡夫俗子赞颂的酸词,远不及狐仙万分之一……”
议论声中,似乎更多是对他的好奇与对慕容瑾的歌颂。一时,云舒心中百感交集。喜的是阿瑾皇位稳固丶深得民心,悲的是自身失明丶仙元遭夺,更疑这来龙去脉丶不知所起。
自叹命运作弄,云舒疲倦地往侧靠了靠,慕容瑾便即刻擡手来扶。龙气再度涌入,云舒便也借机运起妖力探寻。
他“看”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策马奔腾,“看”见惊慌失措的飞禽走兽,“看”见利箭破空丶血花飞溅……还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妖力悄声蔓延,高台之下丶行宫周围,甚至举着旌旗守卫的禁军脚下……竟隐匿着上百阵眼。云舒面色如常,心却愈发沉了下去。妖力再度深入,竟借由阵眼流进某种阵法的脉络,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另一张更为凶险的“网”。
某个瞬间,那奇异的波动再次出现,这一回不同以往微弱,而是分外强烈,甚至于带起了那许久不发的魔毒,疼得云舒险些没能保持僞装。他就着慕容瑾的手饮下佳酿,才顺理成章拿不胜酒力混了过去,未引起慕容瑾怀疑。
“陛下,”一近侍前来报告,“安平侯少子于东北侧密林发现只熊罴,壮若御辇丶悍若恶鬼。少子不敢妄动,便带十几随侍尾随,派属下回禀陛下,以询圣意。”
慕容瑾拊掌大笑,赞道:“安平侯家那孩子,上回冬猎便勇夺第一。现下还敢跟熊罴入林,胆气越发壮了!甚好,甚好!”
随之起身又道:“他既有心,朕也不好躲懒!几位爱卿,随朕一同深入北侧密林,叫那熊罴不敢再犯我朝英豪!”
回皇都述职的几名武将高声应和,各自翻身上马,只待天子一声令下,便冲入林海。
“小雪,”慕容瑾替云舒理好发丝,温声道,“我去去就回。那宫娥……是唤金珠?我命她前来作陪。待我凯旋。”
“好。预祝阿瑾,满载而归。”
没了慕容瑾,云舒便再无後顾之忧。他运起妖力,全心投入搜寻。终于,他找到了猎场与那波动的关联。
二网本为一体,漪兰殿为主,此处为辅,以千万狐仙庙为节点相牵,二者紧密相连不可拆分,目的皆在于抽取丶剥离他体内大妖本源。
他,是“猎物”,而“猎手”……妖力扩散开去又汇成一束,指向……慕容瑾。
阿瑾……你竟真如此待我……
急怒攻心,又那阴狠魔毒作祟,他竟当即呕出口黑血来。金珠才被个侍卫带上来,见此一幕,两人惊惧交加扑上前。高台主位异动,自然引来下方群臣王公视线。一时间,猎场营地混乱不堪。
有位老臣一直望着狐仙欲言又止,眼下出了这一遭,马上喊道:“狐仙大人怎麽……可是有刺客?来人!封锁营地……不,封猎场!你们俩,快去禀告圣上!快!”
金珠吓哭了,淌着泪就拿袖口来抹血,擦得一身鲜红,好似自个儿也成了只小女鬼。那侍卫则劈手夺来银针,对着桌上几十样菜品酒水逐一试毒。
而这本就混乱的状况下,异变陡生!
一道漆黑如墨丶快若鬼魅的箭矢自密林深处疾射而出!它并未瞄准营边被吓破了胆的野兔幼鹿,也未瞄准哪位大臣,而是撕裂冰冷的寒风,带着化不开的暴戾魔气,呼啸着直冲高台之上的云舒!
“有刺客!保护狐仙!”禁军统领怒吼着,“左翼!立即随我进入密林,捉拿刺客!保护陛下!”
高台上,那侍卫反应极快,当即踹翻长桌挡在身前,拔出佩剑严阵以待。可那箭矢力道极大,竟是穿透十馀寸桌面仍不停息。侍卫当即擡剑劈去,剑身嗡鸣,云舒听得身侧人手骨震颤,方将那箭矢击偏。然虽如此,那锐利箭头却仍撕裂云舒衣袖,若无人相护,怕是要直穿心脏!
以残馀妖力抚平那右臂发颤的侍卫伤痛,云舒拔下箭矢细细探查,终在其上发现除魔气以外,那微弱的丶属于他自身的仙元气息。
用我的力量来伤我……这魔气,是想嫁祸给珩儿?还是……你二人合夥,想在我面前做戏?
云舒只觉心脏抽痛,被背叛的愤怒焚烧五内,又叫那唇角血丝涌得更急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将面色煞白的金珠搂在怀中安慰,再扶起那舍命相救的侍卫,只对旁人说身体不适先回行宫歇息,便转身离去。
不论何种可能,慕容瑾和墨翊珩都从未接触过此等狠毒阵法,其後,必定还有他人作怪。云舒垂眼,再度擡起指尖,妖力凝聚,最终化作只灵巧白狐融入雪光。
不能打草惊蛇。狐狸狩猎,最重耐心。
远处,禁军搜寻密林的喧嚣阵阵传来。
更远处,有一道倚在树干上喘息的身影,正远远望向高台上发生的一切。他看着云舒安然无恙,眼中刻骨的仇恨与痛楚短暂放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认师尊无碍的欣喜和释然。
慕容瑾……你最好能一直待在结界里头。若是哪只脚踏了出来,孤不介意将你剁丶碎。
墨翊珩转身,硬抗下短期恢复功力的剧痛,消失在阴影中。
冬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