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扑过来的汤夏幺险些接不住,後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还没等她开口,只听闻对方如小兽般的呜咽声,和乌黑的发旋。
心中最柔软的那块被一下击中,汤夏幺伸手加深这个怀抱,将下颌轻靠在穗穗的肩膀上,伸手轻拍她的後背。她软和了眉眼,哼起最熟悉的丶家乡的歌谣。
——那一刻的时间,好似被拉回九年前的某天。
那时活泼的汤穗穗每次跑出去玩之後,汤夏幺就在门口等着她回来,张开怀抱迎接对方扑上来的动作。她一边捋着对方因为玩耍结在一起的头发丶又擦擦脏兮兮的脸蛋,还一边认真倾听方才碰到的趣事,并做出回应。
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阻隔,就如灰尘般一吹即散。
“原来夏幺姐是穗穗的娘亲啊!怪不得我总觉得夏幺姐很是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得——原来是真的见过。”姜祯知道两人的过往之後,连忙将汤夏幺请到宅邸做客。过去她因为善会的事情和对方打过无数次交道,却依旧不曾知晓两人间还有这层渊源。
“不过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恢复理智的汤穗穗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挽着汤夏幺的手,不敢直视面前的姜祯。
“好了好了,我就不在这里影响你们了。”姜祯看出汤穗穗的回避,笑着起身,将谈话的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两人。
随着姜祯的离开,汤穗穗也放松了些许。虽然她和姜祯关系不错,但真的当着对方的面和娘亲说话,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撞进包容的双眼,抚平她心中最後的不安。
也正因如此,她终于能将这些年的经历——从山上八年的相处,到这一年乾坤宗的点滴——事无巨细地向对方全盘托出。
而汤夏幺也认真地倾听着,专注的眼神一瞬也不曾离开汤穗穗的面庞。正因为听得认真,她的心脏也随着女儿故事跌宕起伏,不知不觉竟然後背也沁出汗水。
曾经女儿跟她描述所看到的世界不同时,她心中就早有预感,女儿未来一定会走上一条与她们截然相反的道路,并大有作为。
当在破庙的时候,手中那块祖上流传下来的丶不知道是她的第几代曾姑奶留下的神秘玉牌真的救下了她们之後,她便做出大胆的选择。
讲完自己故事的汤穗穗眨着明亮的眼睛,打断娘亲的沉思。
“……不过娘亲,当年你们是怎麽……”汤穗穗皱着眉问出一直都很关心的问题,也是她经常把自己惊醒的噩梦来源,“又怎麽会成为善会的负责人?”
“或许,也是机缘巧合吧。”说起当年的事情,汤夏幺还是觉得很偶然。
她们的动作确实引开了巨狼,但始终实力悬殊,她的手臂被对方的吐息烫伤,直到现在还留着疤痕。那时的她因为力竭而昏倒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在一户农家中。据救下她们的人说,他们皆是来自乔女村,一路上救下很多像她们这样倒在野外的人。
当时的汤夏幺其实很想回头将汤穗穗接回来,但手臂上的伤口却让她连着发了好几场高热,被迫在农家暂住一段时间。救济她们的人自然也去过土地庙,但无功而返。
等汤夏幺的高热彻底退了之後,她也再去过土地庙,正如她们所说,庙中并未有人生活的痕迹,就连当时留下的玉牌也不见踪影。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做出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能寄希望于汤穗穗被好心人救走。
再後来,她随着乔女村这一路上,也成为搭救旁人的主力军。也因此在战乱平息後,她们组成了善会,以“乔女”的名义奔赴更多的地方,以使“寒者得衣丶饥者得食丶病者得药丶死者得槥[1]”。
她希望自己可以多攒下些功德,并将其转到汤穗穗的身上。就算今後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也希望对方安然无恙。
——好在,最终的结果正如她所料:汤穗穗被仙人带走,走向她自己应当去的方向。
只是汤夏幺没想到,汤穗穗走上那条道路,竟然与整个世间都息息相关,这让她又骄傲又担心。
“娘亲,这些年你辛苦了。”汤穗穗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眼中满是对对方的歉意。
“我没事,反倒是你。”汤夏幺看得出来面前的女儿即便成长了许多,但脸上还是藏不住心事,“遇到难题了?”
汤穗穗讶异于娘亲的敏锐,但她坦诚地点点头,从下而上看着对方的眼睛,企图听到对方的建议。
其实这个问题也在与姜祯的交谈中,被开解不少;方才她抽离出自己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经历时,某个选择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只是她仍下意识逃避着。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吗?”
“……嗯。”
“那就闭上眼丶静下心,听从脑海里最清晰的声音。”汤夏幺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而是轻笑着顺着汤穗穗的头发,开口的声音沉稳但有力量,“虽然我们总是会自欺欺人,但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哦。”
或许娘亲的声音真的有股神奇的魔力,汤穗穗就这样听着她的话,乖乖闭上眼,尝试倾听那道一直在逃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