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么个半大的小孩是怎么知道的?他虽然有点虚,但面上毫不显露,讥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你妈特地挑这个地方去死,就是为了给你挣这块地让你管这闲事?”谢镧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不怒反笑。在他模模糊糊的童年记忆里,眼前这个男人常常在背后聚众嘲笑他的母亲,开毫无底线的玩笑。他曾冲上去过试图用拳头让他闭嘴,却被摁倒在地,继续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来他懂了,弱小者的反抗只能激起施暴者更深的凌虐欲。至于鱼塘的归属,谢镧是某次去山上放牛的时候,正巧听到了他在打电话炫耀自己鱼塘没交租金,还得意洋洋地显摆说他靠这个挣了不少外快。人都道:“财不外露。”他倒好,来路不正的钱也好意思加以宣扬。江沐短时间内已经被这一个接一个的信息砸懵了,但没有停止思考,他甚至不敢去看谢镧的表情,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戳中最大的心事,他觉得是自己把他叫来的,不能让他这样被羞辱,赶在他有动作之前,将他拉到身后。不仅仅是身高压制,还有那种凶狠的气势,他硬着头皮跟那个站在他面前,身材比他粗壮一倍的人对视,顶住他的全部压力。江沐几乎没有与人发生什么正面冲突,不仅是因为他温和的脾气,还有他的家教。所以在和那个大叔一开始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想得是小事化了,好像是他如果为自己辩驳,对他说你这样的罚款是不合理的,自己就也变成了他一样的无耻之徒,端着那样的“高素质”,却做得像个怕事的懦夫。他的理性夹在他们俩之间,强硬地做了和事佬,逼着他退后逼着他妥协,但他骨子里到底是个有血性的少年,当对方已经将无耻彻底展露,当他的背后有人因为维护他而受到了伤害时,他的愤怒已经让他再无法维持理性。他已经那样理性地度过了他的大半个青春,未来也给他留足了时间去学习如何像个大人一样理性地思考,或许是他的保护欲作祟,又或许是他被压抑的疯狂已经多到溢出来了,肾上腺激素让他的身体都在震颤,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拳已出手,狠狠地落在那张可恶的嘴脸上,江沐头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简单粗暴地发泄这么爽。顾全大局的左顾右盼请留给二十八岁的江沐吧。这疯狂而又不计后果的一拳是独属于十八岁的江沐的。是他平平无奇的、寡淡的青春最后留给他的一份礼物。那个大叔不曾料到他敢出手,是以懵了一瞬,就趁着这短暂的时间,江沐拉起谢镧就跑。谢镧手上的画架和画具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他们丢在脑后。而对于后果左顾右盼的担忧,对那人的憎恶,好像都随着那一拳出去,再也找不回来,被留下来的,只有疯狂。窥见两人奔跑时堪堪带起的风将地上的灰土吹得飞扬起来,一停下,江沐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一不小心就深深地吃了一口灰,不住地咳嗽。谢镧朝四面看了看,旁边是柑橘园,路两旁都栽着他们那么高的柑橘树,隐蔽性极好。而且他们也早已远远地把他甩开。江沐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了,此刻疲惫无力,眼睛却还在滴溜滴溜转着,看向两旁的柑橘树。特意培育出的柑橘树形非常圆润,远处看去就像一个墨绿色的球。拉近来看,树叶非常厚实且茂密,风一吹,和叶子一个色的墨绿色果球就被推出来。他对这果树来了兴趣,凑到跟前去,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青涩的果实。“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叶子跟橘子一个色的。”拎着画具跑了一路,谢镧也有点累了,但看了看手上的画具和满是泥巴灰的土面,还是没有放下来。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回了一句:“因为它还没熟。不能吃。”江沐一脸无语地往回看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发生的那件事,江沐在他面前放松了许多。之前他总是瞻前顾后,因为从谢嘉佑那处听来的谢镧惨淡的身世,让他总是下意识带着怜悯和小心翼翼,不仅怕触及逆鳞,又不能太过刻意让他发现自己不经过他本人就知道他的悲惨童年。经此一役,他拥有了撕开那层窗户纸、看见他不为人知的过去的权利,可以光明正大地避开那个禁忌话题。这份关切真正地拥有了实体,也终于可以被当事人看见,那名为“不希望他难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