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七岁拜山门经过考核,便自此成为同辈弟子中的第一人,更知父母对自己何等器重,他也理当回应这份期待。多年来强迫着自己扮演那个品行修为一言一行,皆是弟子楷模的“大师兄”。
可在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之中,这些恩情与期盼却像是座沉甸甸的山压在心头,叫人渐渐窒息。那些在耳边聒噪不休的声音日夜叫喊着还不够。他应该变得更强,他必须没有任何对手。
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如愿以偿,也并不是夜以继日的苦修,就能换来期望的结果的。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
他看着父亲此刻愠怒的脸,先前心中的愧疚与歉意一时间化作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却终究还是顺从地推开了门,向长清阁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程衍持剑站在月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的她早已将本门的太极九剑烂熟于心,一招一式之间浑然天成,再无对手。而这些日子她开始跟着师傅继续学习,可来来回回不过只有一招,
第一夜,凌纥凌掌门看着她,目光之中是程衍此前从未见过的坚定。
她总觉得师傅是一个很虚浮的人,像是天边一朵云似的,随时都会飘飞消散。可如今,这双眼中竟再次出现了这般难得一见的神情:
“世人常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话没错。可你今後与人交手万不可如此急躁莽撞。一定要多想多看。先发制人可先发者亦後制与人。你先出手,虽抢占了先机,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底细与弱点。後出手的人却能够从招数中找出破绽,攻其不备。而真正有效的进攻只需一次。一剑,一招,一瞬定胜负不给对手任何反扑的机会。是以时机先後重要,可也并没有那麽重要。”
她说着,拿出另一柄并没什麽特别的长剑来闭上眼,向前刺出。自从将承影剑交给程衍後,她随身携带的便是这把从藏剑阁中随手捡来的了。
只见得拔剑出鞘的一瞬,四下微风也随着那寒芒闪烁平地卷起,吹起了落叶,也吹折了细密的长草。
这一剑快得叫人几乎无法辨认,仿佛彗星划过夜空,一切都在瞬息之间结束。但那股强劲的剑气却如惊涛拍岸久久不曾褪去。
而数百丈之外,一片被剑尖刺穿的落叶,正飘飘荡荡地,辗转着落下。
程衍一时间惊呆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术。没有任何或华丽或周正的步法与招式。一剑刺出,玉碎弦绝,好似世间万物都凝练在这其中。
“你可知我门剑术为何分明只有八式却要叫九剑麽。因为在八式之外,还有一招,最後的一招。最简单,最有效的一招。这是你最後需要学习的。太极九剑的最後一招,万剑归一。”
凌纥转身,看着自己这位已经目瞪口呆的小徒弟:
“方才我为你演示的,只不过只是它最简单的变式。从今日起,你只需要修习这一招就足够了。”
“是!”程衍忙不叠地点头,这些日子遵循师傅教导不曾落下分毫。
可无论如何,这一刺击在她手中,却好像只是最普通的,胡乱挥剑劈砍而已。全然没有师傅那夜所出威力的万分之一。
她对于自己的剑术如何,虽不喜夸耀,但心中也是有底的。可如今这一回,又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最初修行时那个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难得的尝到了一回迷茫的滋味。但钻牛角尖没有什麽用处,她索性坐下来打坐冥想。
但毕竟死钻牛角尖没有什麽用处,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夜已经很深了。
她收剑入鞘,寻着小路回到了自己那座院中。桂花树枝正在晚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屋内一片黑,没有灯,想来是沈渊还没有回来。
自从不久前程衍问过他那个问题之後,他似乎就一直存着一股莫名的芥蒂,虽说饭还是照常做,修行还是照旧,可本就不多的话如今似乎更少了。
前日晨起时还无端一副神情恍惚,心神不定的模样,见了程衍就像是兔子见了鹰,猛地後退了两步,丢下一句“我去修行了!”,就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留下程衍一个人在原地诧异地看着摇晃的门板,她还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真叫人想不通。
但人总是会有些不愿旁人知道的秘密的,即便再亲密也是如此。他毕竟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是以程衍也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这两日见他一直抱着本说文解梦看没完,谁知天天想什麽。”裴念雪一边嗑干果一边说着。
她下山与朋友们玩了一天,回来时顺手买了一串珐琅彩的手镯送给程衍。
时过境迁,她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整日里漫山遍野地乱爬了,平日修行更是刻苦,在同辈之中拔得头筹,深得李真人的厚爱,几乎快将她看作自己的亲生弟子一般。人也像是柳树一样抽条长大,原先那张有些圆的小脸变成了一张娴静秀丽的少女面庞。
偶尔程衍看着她,总觉得以前那个身上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就这麽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大人,才会後知後觉地感到这几年的时间,像是一捧沙,在指缝间不知不觉就这样流走了。
只不过她这性子也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火爆又尖刻,当真是半分没改变。
“解梦?怎麽突然想起来看这些。”程衍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沈渊奇奇怪怪的表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谁知道。懒得管他。说起来我这里还有封信给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