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赵昱身着玄色祭服,立于章台宫的丹陛之上,接受百官朝贺。殿外积雪初融,檐角滴落的冰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裴遵着玄色厚帛,上衣交领右衽,宽袂垂落,袖口以素色丝縧收紧,下摆直垂及踝,行走时衣袂轻扬却不露轻佻。腰间束宽大绅带,悬系组玉佩,玉声清越。头戴高冠,以竹骨为架,外覆同色帛布,冠缨系于颌下,与足蹬的方头厚舄相衬,虽无繁复纹饰,却凭颜色与材质的厚重,在朝堂上自显雍容。
宁桓峰着深青粗帛,短襦及腰,窄袖紧收;下着分衩裤裙,裤脚束以皮革行縢。腰间革带铜鈎凌厉,可悬剑佩印,头戴饰有鹖鸟尾羽的武冠,冠缨紧勒,衬得面容愈发刚毅。足蹬短筒革靴,靴底暗钉铜刺,踏地时沉稳有声。
赵昱上位後裴宿年老请辞,裴遵继父位,左丞相兼御史大夫。张朝仍旧任着右丞相。太尉一职则由宁桓峰接任。
“啓奏大王,”右相张朝挺直身子走出列,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早朝时的霜气,“按前几日的军情,吴楚联军已过韩顿郡,前锋距皆暄不足百里;大邹围困方雅郡足有一年,虽未破城,却也拖不起了。两处军情急如星火,还请大王定夺!”
赵昱指尖轻叩御座扶手,声音平静无波:“无妨,吴楚联军并未抵达韩顿郡,先前消息有误。”
“韩顿郡军售陈明百里加急,”张朝声音发紧,“言韩顿郡兵力不足,为百姓安慰,已任由吴楚过境!”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殿外风卷旌旗的猎猎声。衆臣皆知,经历连年内乱,齐国早已无兵可派。赵昱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我说了,吴楚联军并未抵达韩顿。我已派人命他们退兵。”
群臣愕然之际,宁桓峰上前一步,“啓禀大王,吴楚不愿退兵。”赵昱将眼睛眯起,接着勾起笑意,道:“无妨,邹军已至韩顿,自会帮我们拦着。”
殿外的风突然变得狂暴,卷起尚未融化的雪沫,拍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宛如远方传来的战鼓。
韩顿郡的城墙下,两军对峙已有三日。
吴楚联军“吴”“楚”二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与城头大邹军队的“邹”字旗遥遥相对。吴国主将宋律坐于主帐内面色铁青如铁。“邹军怎会在此?”说话之人是楚国此次的将领熊燕,他身旁的长戟磨得发亮。
宋律沉默不语,他只当是赵昱走投无路,只能谄媚诸国,没曾想大邹居然不仅掺和进了齐国内政,连他这都要掺和一脚!楚国主将熊燕拍案怒吼,“他娘的!李昌我们都打死了!大不了踏平韩顿,鸡犬不留!”
宋律睨他一眼,道:“能败李昌那是有赵昱小儿给我们送布防图!你以为区区一个韩顿郡攻不下?可那里面是大邹的军队!大邹纵然气数将尽,也不是能任你我宰割的。今日你踏平韩顿,明日天子就能诏令天下踏平你楚国!”
话音未落,东方天际飞来一只信鸽,宋律的亲卫接过鸽信,看罢瞬间面无人色:“将军……吴国急报,莒国三万精兵突袭都城,城破……”
“不可能!”宋律一把抢过信鸽,墨迹在他颤抖的手中晕开,“莒国不过弹丸之地,怎敢——宁桓峰!”
“怎麽了?”熊燕的声音在旁传来,宋律咬牙切齿道:“那莒不过弹丸小国!赵昱居然派了宁桓峰助他吞并周围,趁我兵力来此之机,攻入我颖州!”
“撤!”宋律当机立断,走出主帐,声音在营中传荡,“回援颖州!”
隔日,韩顿郡解围的消息传到皆暄,赵昱正立于章台宫的地图前,指尖划过吴国疆域。裴遵与公孙鞅站在一旁道:“莒国破了吴都,吴王被俘。等吴楚回旋,吴国也大势将去。楚国不会助吴国夺回疆土,只怕会趁机吞并了吴国领土。”
赵昱点头,指尖移向楚国:“意料之中。楚地蛮夷,觊觎吴国商贾已久。”裴遵不解:“可是大王,莒国一朝强盛,将来难保不是下一个吴楚。楚地吞了吴国,只怕也会强上不少。”
公孙鞅站在一旁,此时开口道:“莒国国君是大王表兄弟,莒国之起本就是大王相助。百年内不会有碍。齐莒相联盟,卫国局中随意飘摇,如今的楚国再强也不敢随意来犯。况且还有邹天子做靠山。”赵昱转身对着公孙鞅点点头,接着对裴遵道:“你去点上珍宝,随邹军一同回嗥京。诸侯朝邹,年年岁贺。去年战事未能给邹天子送贺礼,今年得补上。”
又过几日,宁桓峰回来复命,他道:“赵润带着莒国攻入颖州王宫後问了我赵砾他们。”赵昱道:“实话实说即可。”宁桓峰点点头,“我是如实告诉了他。他笑得很——疯癫?然後又哭。”赵昱摇摇头笑道:“他向来如此。他回嗥京了?”
宁桓峰道:“是。他让我带一句话。他说他比赵洵更会掌军。”
……
雨水冲刷着皆暄,章台宫的角楼响起悠长的钟声,传遍皆暄城的每一个角落。赵昱坐在长禧宫的案牍前批着积攒许久的奏章。大多数赵砾已经写好了批注,还有些是较为棘手的。至于更多的祝贺他看也没看。殿门处响起些脚步声,赵昱擡头看去,来人正是齐国太皇太後君雅夫人。
赵昱绕出案牍行了个礼,待君雅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他才起了身。起身後第一句便是对着近身伺候自己的宦官王啓,他道:“好大的狗胆,太皇太後到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的怒意,可那王啓却当即腿软跪了下去,只是一个劲叩头,一句求情辩驳的话都没说。门外适时走进两名侍卫,君雅夫人没有看那两名侍卫,而是看一眼齐王,又转过头端起同时送进来的茶杯,她道:“大王不必怪他,是我不让通报的。想着天色已晚,怕大王已经睡下,看一眼便走。”
赵昱在另一边坐下,道:“劳祖母挂心了。不过下人有错还是得罚,看在祖母一片仁慈之心,便免了他死罪,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送出宫去吧。”两名侍卫领了命立刻将人拖了出去,全程没有丝毫多馀的声音,就连王啓也不敢哭嚷出一声。他本就是大王继位後才调到身边的,没什麽感情,如此能保一条命已是千恩万谢。
君雅夫人没有说话,赵昱也不说话。俄而,君雅夫人道:“昱儿这里好生安静,不似少年人爱热闹。”赵昱道:“本王如今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还如小儿一般。”君雅夫人道:“既是一国之君,就该为国尽责。江山社稷是重要,子嗣也不可轻视了。你若是不喜那姜氏,我昨儿不给你又选了几个美人?”
赵昱道:“祖母挂心了。姜氏还有两个月便生了,若不是男孩,再说吧。”君雅夫人又道:“她纵不是什麽显赫出身,却也是你的结发妻子。平日里还是要多去陪陪她,省的女人家胡思乱想。”赵昱道:“是,敬遵祖母教诲。”君雅夫人看他一副冷漠之色,知他又是敷衍自己,故而也不多说,关心了两句身体便离去了。
又是一会儿,殿门处响起敲门声。赵昱皱了皱眉,殿外有侍卫把手,有宦官通报,这门也没关,哪用得着谁来敲门?若是闯进来的更不会这般敲门。不,赵昱忽地想起来,还是有闯进来之人会敲门的。
他擡起头往殿门看去,果见殿门外的侍卫倚靠着墙睡了过去,就连自己身边伺候笔墨的宦官也站在那睡着。这等手段便只有修士了。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步,却还要敲门,赵昱很难猜不到是谁。他起身,亲自走过去打开殿门,门外果然站着一个用布条裹着双目的男子。赵昱笑道:“叶兄,你来了。”
叶瑞笑着问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赵昱反问:“你会进来坐坐吗?”
叶瑞笑着摇头,“你还真了解我。”
赵昱道:“但叶兄跟从前大不相同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俄而,赵昱道:“给他取名字了吗?我听说他还没有名字。”
叶瑞道:“没想好,先收作徒弟,过两年再取名字。”
赵昱道:“他人呢?”
叶瑞道:“夜深,睡下了。我就没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