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大比之时沈流尘早已筑基下山历练了,自然是没能亲眼见过这位师弟,还是师尊传讯才知晓自己凭空多出一个师弟。
此刻沈流尘运功直上玉清宫大殿,他倒要看看这位二师弟是何许人也。
…………
玉清宫乃天衍宗历代掌门所居,殿前有一处广场,影壁之上存储着历代弟子的一道剑意和自创法诀,以供後人修炼揣摩。行过广场,登上九层玉阶才是玉清宫的主殿。主殿乃宗门大殿,一般用作召开选徒仪式和宗门会议,後殿才是瑶霜仙尊的洞府。
沈流尘自幼在玉清峰上长大,自是对这里熟悉得很,于是轻车熟路地从偏门入殿,此时仪式已经开始,他本就来得迟,自然不敢闹出声响引起他人注意。
如今十二位长老高坐亭阁之上,沈流尘却一眼望见师尊身後的那道倩影。
那人同穿宗门的制式道袍,领口束的比别人略松,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颈,吐露出一小片无暇的锁骨。像是极寒之地中致人雪盲的白光,遥遥一望就令沈流尘慌了神,他下意识握紧腰间的本命剑。
凌寒烟头戴鎏金玉冠缀朱红色的流苏于脑後,玉面冰融,眉如新月,一双凤眸里是藏不住的龙章凤姿。看似清俊琢玉的这麽一个人,确实相貌非凡,与衆不同。
沈流尘对上他的双眸,生出一缕寒意,只看一眼便六出飞花冰霜万里,但更令沈流尘心惊的是,在那双盛满风雪的凤眸之中,片片雪花皆藏着横秋恨意,势焰熏天叫人无法忽视。沈流尘轻皱剑眉,无声地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
这应当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吧?
哪来的滔天恨意呢。
沈流尘心中存疑但面上不显,礼数周全地向师尊行礼,默默退回到他的位置,立于凌寒烟的身侧。忽而闻道一阵淡淡的幽香,清冷愁杀,寒如冰月。沈流尘眉间染上一层疑云,不自觉地用馀光偷瞥,心中暗叹。身旁这人皮囊温润如玉,可周身气息却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冷意。
还没等沈流尘回过神来,却听瑶霜师尊向他传音,“为师在外仇家甚广,你还能活着回宗可真让为师大开眼界啊。还以为今日你的魂灯就要灭了呢。”
沈流尘自幼被瑶霜仙尊抚养长大,自然知道自家师尊倔脾气上来了,嘴中淬毒,句句致命,“师尊,我这不好好活着回来了麽。”
瑶霜仙子瞥他一眼,要不是碍于场合和面子,她真的要从椅子上暴跳起来。当初沈流尘一声不吭的下山了,等瑶霜从丹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好大徒早就远去入世闯荡了,一个刚刚筑基的小道,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独自接了宗门任务下山捉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无畏。
“你还知道回来!”
沈流尘见师尊动怒,自然是不敢再顶嘴,只是默默挺直腰板,仍不觉得自己有错。
瑶霜仙尊见他那副摸样,也不好当衆发火,便把视线继续转移到大殿中的玄云镜上,那里面正呈现着本次天衍宗选徒大比最後一关的试炼场景。
说是试炼,不过是最简单的通天阶问道罢了。天才少有,只看几眼便晓得了,于是瑶霜掌门便对着下方玄云镜神游,心思不知道飘到何处。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凌寒烟。
旧事如天远,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天旋地生,怨曲重召,断魂尚在。
他苦练魔门秘法,取鬼冥灯燃魂,混元伞炼魄。终于使白骨再肉,馀烬复燃。
流倒光时,他回到了五百年前。
这一次他潜入天衍宗,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尚未魂飞魄散的沈流尘。
或许是因为凌寒烟等这一刻太久太久,如今他(ACdO)站在玉清宫的大殿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止不住地发抖。沉寂了百年的死火是他灵魂中的苦水,在沈流尘死後的时光中,渐渐冻结成冰,变成一条条脆弱的刻痕,嵌入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而此时,就在他重新遇到沈流尘的那一刻,记忆中那曾经深入骨髓的爱恨就此复活,那颗胆怯之心中的霜雪也脆弱般的消散。
骨化形销如何,亡殁神衰又如何,只要我想,沈流尘你就永远离不开我,这世间万物都拦不住我。
这个瞬间他灵魂深处由心而发的颤栗,这股难以名状的心颤令他发疯,一股凶狂的热力在他心中荡来荡去,似要燃尽五百年的月寒日暖。没有什麽比昔日仇敌今日爱人更叫人心潮澎湃久立难安了。
曾经沈流尘为了浮光衆生自爆而亡,一介炼虚大能,此身为祭,绝世天骄就此陨落。
就死在凌寒烟的面前。
对于沈流尘来说,为救苍生,尽负一人。
但对于凌寒烟来说,苍生万灵,难敌一人。
他等着一日太久太久,沈流尘残魂败魄流离外界,他便苦苦找寻了百年。
时光倒流五百春,我觅人间尘世仙。
凌寒烟对沈流尘是怨多恨也多,魔门中人,性情如此,身为太子自然是养尊处优贵胄天潢的,这世间万物哪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又哪有他夺不来的东西呢。
沈流尘的魂和魄纵然费了百般心思,如今不也是得来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