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是春雨,春雨没有那麽让人恼怒,反倒在路上还能看见雨打枝丫,花瓣湿漉漉耷拉脑袋的模样,空气里的香气也随之沉下来,更加的浓郁。
草木,花香还有雨水特有的涩味,驱散了盘踞在贺松风气管里来自地下室的浑浊。
伊凡德在电话里告诉贺松风,他辞去了大学教师的工作,但不是为了贺松风,而是贺松风所在城市的的大学向他抛去橄榄枝,所以他才来的。
“真的吗?”
贺松风多在电话里反问一句,那边就羞得说不出谎话来,结结巴巴地道歉,为自己欺骗了贺松风而感到抱歉。
“抱歉,我的确是为了你才搬家来到你的城市的,刚才说的都是借口。”
贺松风又问:“那Kitty呢?”
“我会带着它一起来见你的。”
或许是Kitty听到了贺松风叫他的名字,电话那头立刻爆发出卡车鸣笛的“咪嗷——!”声。
贺松风没有再说话,伊凡德却不舍得电话就此挂断,沉默了不到三十秒,他就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
“你消失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找你,後来从朋友那里得知你嫁给了Lambert先生,我就不敢再擅自打扰你,不过後面我从新闻上看见他们两个都去世了,所以……所以我就萌生了想要来找你的冲动,我也是这样做的。”
这些话本来是想要留到见面亲自说的,可是当贺松风接通他电话的那一刻,那些话就像拧开的水龙头,一个劲往外涌,拦也拦不住,堵也堵不了,只想着让两个人不论是物理距离还是感情距离,都能快些接近一点。
相比于伊凡德这洋洋洒洒一大段的话,贺松风的反应就很平常了,他拨了一下转向灯,在打方向盘的间隙里,随口回道:
“我想吃你做的饭。”
这个时候Kitty还在大声叫,像饿急眼的孩子似的,试图引起注意。
伊凡德重重地“嗯”了一声,转头就去哄Kitty了。
这俩人倒像是结婚多年後的一对爱侣,这个午後也只是一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午後,漂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温润泡泡。
贺松风停车的时候,把电话挂了。
他下了车,沿着空旷的人行道朝着目的地走去,忽然他扭头朝身後看过去。
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小孩肥嘟嘟手腕上环着一个手环,吊坠和手环之间碰撞出闷闷的敲击声,就像是木头块之间碰出的咚咚声。
贺松风皱着眉头,再一次将身後扫视,此时抱着小孩的女人已经走远,手环敲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似乎,那个声音真的只是贺松风想多了。
或许,并没有人在尾随他。
尽管如此,贺松风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
他推着购物车穿行在超市里,由于休息日的缘故,超市里的人格外的多,甚至是有些走不动路。
混在嘈杂人声里的那个木块敲击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可是当贺松风转头去看的时候,却什麽都没看见,但声音却没有片刻的停息。
对方很明显就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说直白点是孔雀开屏了。
现在,贺松风可以确信,那个男人的确又在重操旧业窥视他了。
那就是个胆小鬼,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贺松风出国前那一段日子是他们最有可能的时候,甚至是临到贺松风上飞机那一段时间都还来得及。
那时候的贺松风缺爱丶缺钱丶缺一切,张荷镜就是那个时候的贺松风最有好感的对象。
但偏偏,那个胆小鬼什麽都不敢说。
而那时的贺松风根本不可能主动,胆小鬼不表示,自然贺松风也不会有任何表示。
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而且是再没可能的错过。
因为贺松风现在不需要他了,贺松风有更好的选择。
采买好所需的一切後,贺松风把购物车推到停车场去,站在後备箱边上,挨个将那些日用品拿起来一一放好。
贺松风做事向来是不着急的,而且他也很少做这种家务活,所以当他尝试将一袋米从购物车里挪到後备箱里的时候,他对那玩意的重量完全不熟悉,以至于拿出来的时候,整袋米又“咚!”的一声往下坠。
贺松风整个人身体直直地往前倾,眼见着整个人要栽下去,一双手也笨拙地被大米重重压在购物车的底部,脸上五官吃痛拧起,浮出了一寸寸的褶皱,眼皮向下坠,用他眼皮中间的两粒黑痣呆呆的瞪着那袋大米。
“伤着了吗?”
声音和一双伸进购物车的手最先出现在贺松风的世界里。
贺松风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了张荷镜。他是高中时期那群男人里变化最小的,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斯文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而且是文科生。
贺松风还没说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麽,张荷镜就先帮他把大米从购物车里拿到後备箱,顺带着把其他东西也一起帮着贺松风收拾了。
贺松风抖了抖两只被压红的手,抱在一起搓了搓,斜眼扫了下张荷镜,幽幽地说:“终于出来了。”
“…………”
张荷镜没吭声,但脑袋比刚才埋得要低不少,显然是心虚。
贺松风站在一旁,等着张荷镜帮他干活,自己则对着两只红红的手掌吹冷气,心疼自己,暗暗埋怨张荷镜:既然在旁边看着,为什麽一定要等受伤了才上来帮忙?就连程以镣都知道主动帮自己扫地看家。
张荷镜搬东西磨磨蹭蹭,他大概也清楚贺松风对自己的不待见,所以想尽可能的拖延在一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