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牢禁锢着他脖颈的细长手指,却在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一顿,蓦地松开他,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你”面前的身影仿佛学舌一般,重复了一下祁染唯一吐出的字,随后似乎要向祁染再度伸出手。祁染的所有运动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鬼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啪!他下意识挥臂,狠狠甩开那只要伸向自己的手,整个人一翻身,撞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人影,赤着双脚,夺路而逃。饱经风雨的木头发出嘎吱的声响,房门被啪地拍开。屋外的瓢泼大雨与雷声此刻早已不足为惧,他张皇无措地顺着连廊向外奔跑。雨水激烈地顺着屋檐落下。深夜中的连廊在层叠树枝中显得鬼影重重,祁染仿佛陷进一个找不到出口的迷宫,拐过一个又一个弯。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了熟悉的大门,砰地一声撞开。厚重古朴的院门被撞开的一瞬间,春夜的这场雨似乎等待已久一般,迫不及待地伴着猎猎夜风疾驰而过,扑打在祁染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收揽入雨中。祁染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什么瀑布里一样,浑身被忽如其来的雨浇得从头湿到脚。急促地深呼吸了两下,他抬起头,看见遥远的城市灯光,终于回过神一般跌坐在地。雨势渐渐地小了。祁染裹在冰凉的雨水中,背上的冷汗又被夜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颤。银竹院仍然寂静,这一方天地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动静和痕迹。“什么跟什么”他跌坐在溅满雨水的地面上。这一带虽然因为城市发展,已经变得偏远荒凉,但抬头仍然轻易可以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cbd。高楼大厦环立,是一种和身后小院截然相反的风景,让祁染慢慢褪去恐惧,逐渐找回神志。他坐在雨中,心里一片茫然。半晌,祁染回头望了一眼。天暗,但能看清院内的大致模样,一切和他傍晚刚到时没有任何区别。这下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刚才那一幕,该不会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吧?因为惊醒的太快,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将梦里的场景当做了真实发生的事,最后一个大男人被吓得慌里慌张跑出来。丢死人了。但刚才那种被人掐住脖子,掌控命脉的感觉太真实了。祁染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但手掌无意间轻碰到胸口时,忽然一愣。胸口空空荡荡的。他的平安扣呢?!恐惧和迟疑立刻被抛之脑后,祁染快速抹了把脸,顾不得是梦还是其它,转身就往小院内走。坠子呢,他那枚玉坠子呢?掉到哪里去了??他打着手机手电筒,一路上顺着自己跑出来的廊下一点一点地找,仔仔细细地摸了所有犄角旮旯,就是不见那枚乳白夹绿的平安扣。雨是小了,但却没停。有一两滴雨水飘进了祁染的眼睛里,他伸手擦去,却越擦越多,混着雨水,直到流满整张面庞。没了。妈妈留下来的平安扣没了。祁染回到屋内,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常。有没有反常,他也顾不上了。他几乎快将整个床翻了个个儿,但仍然没有找到想看见的东西。祁染失魂落魄地在床边坐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很久,才伸出双手,按了按自己的头。父母已经走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已经完全足够人去忘记伤痛,甚至忘记故人本身。但这恰恰是他最害怕的地方。二十年过去了,父母在世的人脉早就散到四面八方,曾经的同事好友也早就断联。他的父亲是孤儿,早就没有亲属在世,母亲这边的亲人,又只有表舅和表舅妈而已。他和父母的联系只剩下他们,但这两个人又是那样的性格,和他父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事到如今,除了他,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他父母了。人一旦走了,究竟还会留下什么呢?如果仅存的那些留下来的东西,也一件件消失不见了,从此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这个人的过往,那么到最后,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祁染在上大学之前,经常习惯性失眠。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时候,恍惚间他会忍不住想,这世界上到底存没存在过他父母这两个人。是不是他一开始就是孤身一人,父母的存在只是他的臆想?再等许多年,连表舅和表舅妈都去世了,一切都变成历史,这世界上不再有任何父母曾经存在的证明,即使他还记得,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