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强迫自己慢慢回神。他没看错的话,这些人穿着的是西乾时期的衣服。他跑出的不是银竹院啊。他这都跑出现代了吧。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远处忽然传来“梆梆”两声沉重厚实的敲击之声。霎时间,这条原本热热闹闹的街巷安静了一瞬间,所有人仿佛都在听见这声音时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随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街上的人开始自发熟练而又利落地动了起来。小贩们快速将车推往两边的小巷中,商铺门口的幌子裹起半截,其余行人纷纷排在街道两侧,沉默地跪了下来。祁染也立刻混在人群里,同样跪了下来,学着其他人的模样闭紧嘴巴。低头的一瞬间,他听见“梆梆”两声再度响起,震得他心口一晃。无数铃铛晃动的清脆之音由远而近地,像风一样,朝着他袭来了。周围的人们纷纷闻声而垂首,祁染亦是将绷紧的背压了下去。但他究竟不是千年前的人,俯身的同时,头却不自觉地悄悄轻抬,不易察觉地在层层人群中抬眼,望向使众人俯首恭迎的方向。为首是四名暗青色衣裳的力士,双手拢袖,踏地无声,垂眸引着身后轿夫向前。夜风徐徐,吹动一阵似有若无的雨后暗香,迎合着有韵律的铃声一起,轻盈流动。力士身后,香车银轿,紫罗绸帷迎风微动,四位轿夫拉着朱红轮辐倾轧过石砖。四位轿夫之后,又是数十名侍卫随从,三步一人,步伐整齐而沉默地紧随其后。连风似乎都在拂过当中那顶轿辇的鲛绡般银丝轿帘时,静止了一瞬。祁染忍不住偷偷睁大双眼,想将面前的一幕尽收眼帘。身旁忽然响起低低的吸气声。眼前的轿辇在途径他身前时,缓缓一顿。两根细白的手指从银丝帘下无声伸出,挑着轿帘一角,微微上抬。祁染后背一悚,发觉自己太显眼,大概是被发现了。他立刻深深俯首,不再试图偷看。人未见,香气先至。在长街上隐约闻到过的竹叶香气,骤然变得浓烈了,在雨后愈发清雅冷淡。片刻后,铃铛的清脆之声再次响起,眼前力士的皂靴开始挪动。祁染这才大着胆子,再次抬眼望去。银丝帘已经滑下,阖拢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瞥见云版轿窗后一抹轮廓优美的苍白下颌一闪而过。如同昙花一现,顷刻隐入帘后。沉缓的步履声伴随着铃铛的声音一起远去了。然而那股带着雨水般湿润冷清的淡淡香气却留了下来,萦绕在祁染鼻尖。祁染埋着头,动静刚刚远去,他就下意识地想起身。但微微一抬眼,周围的人们仍然安静地俯首在街道两边,他便也不声不响。此刻极其安静,与之前热络喧闹的夜市场景仿佛两个世界。屏声不语的片刻功夫,刚才双眼所见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那副仪仗在此处停顿的那片刻,所有人皆是垂眼勿视。一众古人中,只有他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在众人屏退之时抬眼,瞥见了他不该直视的一幕。银丝帘被那两根颀长细白的手指挑起时,大约是抬手的缘故,祁染分明觑见隐于轿中那人的袖口滑落了些许,连带着手腕,露出半截白得近乎冷冽的小臂。只有他一人看到了,也只有他一人窥视得那么分明。那截手臂白而笔直,说不上扎实壮硕,但精瘦有力,绝不柔弱。两根手指牵引着轿帘时,指骨在雪色肌肤下微微凸起,牵连起小臂若隐若现的薄薄筋肉,凸起微微线条,遒劲而流畅。那时他头顶天穹之下的灯笼在风中轻晃,摇摆不定的淡色光芒之中,那截手臂在手腕之上三寸左右,倏地一枚红到晃眼的朱砂痣在他的瞳孔中划过。祁染其实对别人的手臂没什么特殊爱好,但这一枚红痣衬着雪肤,是个人都会忍不住悄悄看上一看。他猜测,恐怕也就是因为他这一眼,引得轿内人不悦,才在此处一瞬停留。祁染在心里稍一思忖,西乾配得上用仪仗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哪一带,不然多少能猜出刚刚声势浩大地经过的人是谁。他说到底不是这里的人,没那么大的自觉和包袱。感觉仪仗走远了,就立刻又斜眼偷偷往那边打量。已经快看不见那一行人了,不过大约在他跑出来的那个长街附近,仪仗缓慢拐过,最后连风中飘摇的清脆铃声都听不见了。“哎,刚出来的六露饮,新鲜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