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疑之循声望去,一身腱子肉的风萧瑟裹着单衣冲进宿舍,将素色校服丢他後,一面穿靴,一面催促:“快,刚下的通知,今天的御剑课和文史课换了。那山头离咱们宿舍远,咱们得赶紧了。”
文史课?
沈疑之看着熟悉的仙宫宿舍,又看着亡故多年的少时好友,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梦耶?非梦耶?
“兄弟?怎麽不动?快啊!”今日的课是仙宫老学究执教,去晚了必然受罚。
风萧瑟见沈疑之不动,直接上手,把他拔出了被窝。
“走!”
二人匆匆赶到学堂,教室内已经坐满了学生。见沈疑之到来,不少人的视线都凝在了他的身上。
沈疑之略一蹙眉,那些视线又像是碰到火星的飞蛾,一下弹开了。
“让让,让让。”
风萧瑟拉着沈疑之,径直走到第一排的空位坐下。
坐下瞬间,教室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沈疑之不明就里,刚转头,就瞧见了旁边坐得端端正正的谢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对付,就好像棋盘之上将相不和,王不见王。
风萧瑟瞧见这场面,反应比沈疑之大,当即拍桌怒喝:“林三生!”
二排落座的林三生赶紧上前,唯唯诺诺看着风萧瑟。
风萧瑟斜睨着谢问,嫌弃道:“让你占个位置,你给我占哪儿来了?第一排就算了,怎麽还和这个二椅子挨着?”
听见“二椅子”这词儿,端正坐着的谢问倏然扭头,冷不丁扫了风萧瑟一眼。
风萧瑟一惊,忙躲到沈疑之身後,并威胁谢问:“夫子马上就到了,你敢动手?”
谢问看着几乎抱着沈疑之的风萧瑟,又看看心不在焉的沈疑之,压下心底那点厌烦,收回视线,低头从行囊中拿出课本,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桌上。
沈疑之思绪还不稳,脑中震荡的钟般嗡嗡作响,此刻盯着谢问拿出的蓝色的书皮,瞧见了“天宝十八年制”的字样。
天宝十八年……
那不是两百年多年前?
那年他才十八,家世丶天赋皆是上佳,刚在上届扶摇大会以下克上丶夺得榜首,正是春风得意,不可一世的时候。
可惜好景不长,是年春末,他就在不可不胜的扶摇大会上,输给了散修出身丶名不见经传的谢问。
彼时仙盟还是天月宫的明尊执政,明尊昏聩无能,沉溺双修,修仙界法度败坏,世人皆以豪族为尊。
散修出身的谢问进入乘云仙宫,因为出身遭受不少耻笑。但不久,谢问就展露出世所罕见的天赋,修行速度一骑绝尘,更是在乘云仙宫四年一度的扶摇大会上,击败了上届榜首沈疑之。
沈疑之出身名门,三岁炼气,七岁筑基,十八已至筑基巅峰,距离结丹一步之遥,向来被人夸人中龙凤,堪配天才之名。
而散修出身的谢问,毫无家族助力,竟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沈疑之。
一时间,谢问声名鹊起。
才展露头角的沈疑之,就这样成为谢问的垫脚石,此後百年,未胜谢问一次。
直至靖世十年,天门之巅论剑,沈疑之于擂台之上阵杀已当上仙盟盟主的谢问,方才摆脱万年老二的帽子,开啓自己长达百年的独霸之路。
倥偬百年,他补天身死,如今,怎麽又是天宝十八年?
沈疑之擡手卜算,看着“天行有常”的批语,一时窥不见真谛,只隐约意识到,他好似……
又活回来了。
“这……我先来的,谢问非要坐这里,我……也没办法。没其他位置了。”林三声办砸事情,颇为惶恐,还在向风萧瑟解释。
风萧瑟明摆着要让谢问难堪,不依不饶,言辞间将谢问出入南风馆绿漪阁的事情,搬出来讲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谢问的性取向做成大字报,贴满仙宫的每个角落。
林三生惹不起风萧瑟,也不想开罪谢问,夹在中间实在难受,无奈之下,只得把难题抛给沈疑之。
“疑之,实在对不起,要不我和你换吧。”林三生陪笑:“你委屈下,坐二排?”
这话一出,学堂内出身世家弟子表示不满:“凭什麽委屈我们疑之啊!真要让,也该让谢问滚。一个散修,拿次扶摇大会榜首就蹬鼻子上脸,殊不知出了学堂就是给我们当狗的命!”
话音落,少数散修拍案而起:“你们这些依赖家族的蠹虫也配?学堂外的规矩我不懂,可乘云仙宫向来按实力说话。刚才狗叫那个,我记得你扶摇大会排名还未入一百吧?你有什麽资格在这儿吆五喝六?来,有本事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一场散修与世家弟子的骂战随之拉开。
林三生见事情闹大,慌了,忙求爷爷告奶奶:“别吵了别吵了!仙宫禁止私斗,禁止私斗啊!”
沈疑之听着这些闹哄哄的声音,烦得要命,薄薄的眼皮掀起,不待他开口。一声“夫子来了”,打断这场闹剧。
须发皆白的年迈夫子拄着拐杖步入教室,本还哄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都正襟危坐。
沈疑之看着年少时最为厌烦的老头儿出现,又如云中梦中般听了一堂课,才彻底认清自己重生的事实。
所以这算什麽?天命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