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在神剑宫当值,听闻沈家出事便立即赶了过去。
他到时,沈家老小连带奴仆尽皆被屠,只是死状奇怪,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唯眉心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前世谢问尚且不知是何人动的手。
直到今生陷入天月幻境,他才明白沈家衆人死于何种手段。
只是不知明尊为何突然屠灭沈家。
沈疑之闻言沉默,思虑许久後也摇了摇头,“硬要推断,可能是那时的沈期暗中倒向了剑尊。明尊有所察觉,怕剑尊坐大,便暗中下了杀手。毕竟沈期掌着青蓬的灵脉,若是他真偏向剑尊,那前世便轮不到你杀明尊丶我来补天了。”
谢问点头,在这千丝万缕的因果中窥见一点不幸中的万幸。
二人聊到这里,各有所思,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然而就因这一瞬的安静,极不隔音的船舱木板竟然放任“嘎吱嘎吱”地摇床声传入他二人的耳中。
沈疑之略一蹙眉,转瞬便听到一两声呻。吟和粗。喘。
伴着连绵不绝的海浪声,这些与夜晚和欲望有关的声音已经被压到极低极低。
但由于响声衆多,他俩一安静,这点微小的声音便连成片,声势浩大起来。
想起这些人方才还在甲板控诉世道之艰,如今又沉溺进个体的欲望之中,沈疑之不由轻笑了声。
不过这笑里并没有多少冷意,只是单纯觉得反差。
但人好像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七尺血肉之躯纠缠着欲望丶罪恶丶情感丶希望。
可这是错吗?
前世他踏上仙门之巅,只觉脚下芸芸衆生不过蝼蚁。他们的生老病死丶喜怒哀乐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值一提。
对于不服从他的散修丶世家,他能武力镇压的,绝不考虑绥靖。
是以他入主仙盟後,手上沾染的血腥绝不比任何一任盟主少。因为不拿人当人,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在滥杀。
可至如今,他明白人为何物之後,又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过于冷漠了。
人并非无知的群体,也并非独立的个体。
他们,与他丶与谢问,并无任何区别。
他随手杀一人,就可能是杀了另一人的“谢问”。
如果谢问死了他会难过,那另一人的死,也可能让另一个沈疑之痛不欲生。
所以仙门入道第一则,便是告诉所有修士,强者当怜弱,立世当慎杀。
可惜近百年来,人世间的强者好像都忘了,自己入道时听过的训诫。
意识到这里,沈疑之忽觉眉间一烫。
随即,他在谢问担忧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眉心的金印正逐渐逸散。
*
“疑之!”
谢问当即扣上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沈疑之摸摸自己眉心,又运起灵力探了探自己的内府,最终摇了摇头。
除了运起灵力时眉间代表他沈家血脉身份的金印不复存在外,他什麽异样都没有。
这是怎麽回事?
沈疑之想不明白,见自己确实没有任何不适,又暂将这一变化按下不查,扭头安抚谢问:“待杀了沈期回沈家翻翻书,看看有没有先辈出现类似情况。”
谢问点头,粗糙的手指拂过他眉心,忧色难消。
“行了。”沈疑之拍怕他的脸,“说不定是好事,别多想,来修炼。”
谢文应下,沈疑之很快盘坐一定。
夜晚一下变得更加寂静,伴着这一船浑浊的杂声,谢问的心难以安定。
相较前世,今生的变数太多了。
他与沈疑之重生还不到一年,但前世那些足以灭世的秘辛已经逐渐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世界的动线已乱,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如果,他是想如果,这一世沈疑之走在他前面呢?
谢问垂眼,忽然覆上沈疑之的手,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玉制纳戒取了下来。
沈疑之眼也不睁,只动动嘴唇:“干什麽?”
“取东西。”
“那放你那儿,别打扰我。”
谢问轻声应下,拿走梁圣手给沈疑之的药丸後,举着纳戒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高阶纳戒认主後便会固定为主人的圈口。谢问举着疑之的纳戒给自己试了试,发现哪怕是给自己的小指也戴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