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北说:“您老当益壮呢,瞎想什麽。”
外公哈哈笑了两声,那双漆黑的眼眸里藏着灿亮的光,他手背皮肤像干枯的树皮,早已失去年轻的肌理,很慢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冲北的手背。
接近两个小时,冲北带着外公回到冲家,冲霄早已在门口迎接,很热络地去搀扶他另一侧手臂,被他不客气一把甩开。
冲霄脸上依旧保持热情的微笑,丝毫没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感到不悦,热络地说:“爸,房间依照老样子替您准备好了,要先休息一下,还是先吃饭。”
外公没理他,侧头对冲北说:“你扶我去书房,我有话跟你父亲说。”
冲北低头,“好。”
冲霄特意放慢了脚步跟着,冲北从书房出来时被他一把拽到一旁,疾言厉色,“你跟外公说了什麽!”
他放低了音量,于是这句话变得更加刺耳。
冲北耸肩,淡淡道,“我没说什麽,只是依照你的要求把外公接回家。”撩起眼皮冷漠地看了父亲一眼,“但外公猜出什麽,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便绕过父亲,朝自己卧室走去。
半个小时後,佣人敲门叫他出去吃饭。
冲北眼皮跳了跳,不知道那两人谈了些什麽。
外公不喜欢任何一个姓冲的人,包括他。
他是母亲难産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而对他多出的几分好脸色,无非是源于他身上那一半与外公和母亲相同的血脉链接。除此之外,再也没什麽了。
而他又是冲霄一手带大的,身上还有另一半骨血来自冲霄,这点儿恐怕又让外公感到作呕——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只好两眼一闭委屈自己。
冲北下楼时,两人已在餐桌上坐下,他半跑着过去,坐在外公的另一侧,冲霄对面。
“吃饭吧。”外公中气十足。
冲北快速觑了两人一眼,都安之若素正襟危坐着,两只老狐狸脸上什麽都窥探不到,反而被对面的冲霄瞪了一眼。
冲北当然也不客气地瞪回去了。
饭毕,外公宣布明天去陵园祭拜母亲。其他两人没有异议,“好的。”
次日,隆冬的雾气还未散开,三人已抵达灰黑色的墓碑前,这块墓地处于整座墓园高处,可以看见远处叠嶂层峦的好风光。
冲北抱着一束雏菊,放在印着年轻漂亮母亲照片的墓碑前,他的眼睛跟照片上人的双眼几乎一模一样,圆圆润润的,只要一动了情,便水光盈盈,却不艳,一片纯真无邪,好似人世间所有的黑暗都抵达不到那里。
三人拜祭後,便沉默围在前站军姿,同往年一样。
其实他很少过来这里,每年母亲生日随父亲过来祭拜一次,而一年中其他时间多是冲霄一个人来。
而他生日也是母亲去世那天,是除了母亲生日外,父亲一定会偷偷一人去的日子之一。每年那天的清晨,除了窗外虫鸣鸟叫,他总能听见汽车驶离的轰鸣声,还有早饭时,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衣服肩头的白露。
但那个特殊的日子,冲霄从未带他去过,每次都是孤寂一人。
三人在清早的晨雾里站立好久,一直到天际边橘红的霞光升起,外公拍了拍手肘衣料夹着的露水,对冲北说:“你先下去,我同你父母亲有话要说。”
冲北看了他一眼後,乖顺转身离开,待在山下车内等人。
今天没有带司机,冲北坐了司机位,等了好久,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发觉距他下来已过去半个小时,但长长的阶梯上依旧还未出现两人的身影,冲北眉头皱起,有些着急。
现在是J国的凌晨,自几天前遇上易熠,他同梁澄默契地断了联系,这种该死的默契如烈火灼心,他表面顺从地应付冲霄和黎家,内心却早已被熊熊大火烧了透,最後找寻到一个渺茫的机会。
外公其实没那麽喜欢他,冲北能感觉到。
一个没那麽喜欢,甚至略微厌恶他的人,真的会为了他的爱无私帮助他吗?而单打独斗一个商业帝国的父亲,真的会被一个失去权势的垂垂老人说服吗?
冲北在赌……赌爱,这种虚无缥缈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