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从兜里摸出一小瓶过期的润肤霜拧开,挤在手心一小团,搓开,再把手贴在墙上停了下,拉住了李娥的手,自觉已经把静电给消灭了,就松开。
“我呢?”李娥问。
“什么?”昝文溪没回过神。
“不拍我?”
昝文溪立即呆住了,她想起昨天偷偷存的那两张,心虚不已,难道李娥这是发现了自己昨天偷存的,难道微信存照片有提醒,李娥提醒她不老实?
“我……我就是……”做了亏心事的昝文溪从来都觉得自己再去不了地府了,灰飞烟灭就有种无所畏惧的蛮横,现在她知道自己怕什么了,她怕李娥撞破自己干坏事!
“没事,”李娥宽容地原谅了她,“快打包吧,来不及了。”
“对不起,我……我这就删了。”她拿出手机。
“你拍了?给我看看。”
昝文溪推拒不过,手机就被缴械了,耷拉着脑袋等着李娥发火:“我偷偷存了,没跟你说……还不如那个,程梓涵呢,对不起。我下次跟你说。但那个……两分钟,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撤不回的,我是存得慢……”
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说话就不利索,她低头认错,还没说完,李娥忽然搂住她肩膀,举起手机。
她慌里慌张抬起眼看李娥,咔嚓一声,手机里就留下了一张糊里糊涂的合照。
李娥把手机还给她,低头继续舀菜打包了。
第64章猫
喇叭在播放二姑娘盒饭的吆喝,李娥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再落到卖盒饭的人们耳朵里,再录到手机中,变了好几遍,更加失真,昝文溪晚上回放,手机里李娥的声音有点陌生。
虽然只有一只好使的眼睛,她也还是从摇晃颠簸的画面中看出不对劲:
画面总是一闪一闪,明明暗暗,有时候李娥面部黢黑吓人,脸上像被铁锨铲出坑凹凸不平,一张黑锅似的影子扣在脸上,可她肉眼看着李娥的脸仍然轮廓柔美……有时候视频就能照出李娥的好看,冲来客递盒饭时笑着,连录视频的手机都会因害羞而滚烫。
手机没有坏,她验证过了。
往前翻腾着,翻腾着,忽然看见了小狗淘淘,小狗淘淘一身杂毛,躺在地上,奶奶和她都不会注意到小狗肚皮,可为什么在视频里就那么明显的黢黑的阴影?
昝文溪悉心钻研,走到院子里试图重现那张小狗图,被头顶的灯晃了一下,眯起眼。
唔。
她把狗抱在院子里各个位置,但狗一定要贴着她,她费了些辛苦,才拍出一些距离差不多的小狗,每一张都是小狗淘淘翻开肚皮撒娇,但有的就和肉眼差不多,有的就活像是墨水撒上去了。
她抬起头,啊,是灯。
把小狗按在灯下拍,无论淘淘摊开肚皮还是低头舔屁股,身上的毛发都有种不自在的黑影。
她翻回去看李娥,李娥脸上发黑不好看的照片都是顶着大太阳,而好看的,都是云彩飘过,遮住了毒辣的日头。
昝文溪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窥见了一点摄影打光的奥秘,只知道不能在太阳底下拍李娥的视频会把人拍得不好看,用自己的自拍再次确认,再拍视频就很在意四周的光源。
那天她蹲在巷口用手机四处拍风景,拍小虫与野草,有德巷四号的女老师徐欢欢探头过来看她拍什么,背着手看了眼傻子,傻子想起周同凯的手机里另有女人喊着“老公老公”,收起了一些漠然,专注地凝视着徐欢欢,像叩问天机那样等着左眼发功,看徐欢欢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徐欢欢去打麻将时衣着随意,据说是结合一些城里流行的汉服元素的上衣披肩,穿一条雪纺裤,松松散散地晃了一下手臂,昝文溪就举起手机给她看。
女人眯起眼睛看她拍的花草,往前拨弄了几张,昝文溪朝着她善意地笑着,天真而无害。
徐欢欢拿出了当老师的派头,一手看手机,一手过来托起傻子的下巴好好打量她,昝老太太也舍得花钱,买了智能手机给傻子玩——她心里是有种蔑视的,过来嘲笑嘲笑,可傻子笑着看过来,她又觉得没那个计较的必要,她的日子还用傻子给她垫底?
她看照片,虽然毫无构图的观念,但有些神奇的角度,一般人发现不了,也就是这类蹲着趴着地上躺着的人才能发觉,每一张也竟然不是乱拍,主体都很明确。
电视上总有些宣传,有人在寻常地方不开智,在家长的努力陪伴与悉心教导下,在音乐绘画数学或者其他一些领域中大放异彩,是放错了位置的天才。她也闪过了这个念头,或许摄影?但又笑了,指望拾荒老太支持这种神奇的,还不一定存在的天赋?
不过真是认真啊,这傻子并不是个纯粹的拖累。
徐欢欢最厌恶死猪类的学生,不肯努力又犟嘴,没病没灾也不肯动,其他方面就算玩也玩不出个什么,骂也没用鼓励也没用,徐欢欢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做老师犯不着让自己乳腺增生。
但职业习惯使然,还是喜欢发现一些差生中的有趣灵魂,有的悠悠球玩得好,一门心思练习就为了多个花样,学校节目还能多出一个,有的没有特长却很孝顺父母,都不算是活着白吃饭的。
白痴就是白吃饭,一点用处没有。她从前是这么想的。
她如今也是这么想,她是肢体俱全,自小到大都比别人聪明一点,体会不到笨蛋的疾苦,认定笨蛋和懒蛋是同一类人。
现在因着几张照片对昝文溪改观了,她又看了几张,看见昝家小狗,差不多的姿势,却在不同的地方,图像质量也都不同,就问傻子:“拍这么多小狗做什么?”
“这儿黑,这儿就亮。”昝文溪尽可能不暴露自己能说点有条理的完整话,但她也不会存心敷衍什么看得过去的人。
徐欢欢端详了一会儿就不看了,走开之前摸了下她的头,像摸一条过路的狗。
因着这事,她把周同凯的那件事抖落出来了,先是跟奶奶说的,奶奶说别管人家的事,但她出来倒泔水桶的时候又遇见徐欢欢,徐欢欢抬手把她叫住了,从家里拿了点过期牛奶给她,说让她别喝,喂狗喝没事。
这四袋牛奶摇动了昝文溪的秘密,思来想去,清早和李娥说了。
“我听见她喊了声‘老公’,那是什么人?”
李娥抬起眼,把手指放在嘴巴上嘘了下:“别声张,人家的事情。”
李娥和奶奶态度统一,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张沉默票让昝文溪知道了该怎么选,把秘密嚼碎了咽下去,李娥又在炒麻辣香锅——太受欢迎了,大家都说想吃。
辣椒和火锅底料味冲开,李娥咳嗽了好几声,继续奋力挥动锅铲,昝文溪拿着手机端详,摩挲着镜头里的照片,看得多了似乎就能分出好坏,有的图是好看的,有的图,她就觉得不应该留下,慢慢删除放进回收站,等着哪天自己把它捞起来,如果没有捞起来,说明就不好看。
装饭之前,她把盒饭都拍了下来发给李娥,李娥发了个朋友圈,昝文溪看了好一会儿,问这个朋友圈是什么,因而得知李娥其实没有什么朋友,多是随手加的,卖护肤品的,促销广告,本地资讯站,尤其是邻居徐欢欢,把小薇护肤品发得满出来,昝文溪扫一眼李娥的屏幕都觉得眼花。
李娥说只有共同好友才能看见点赞和评论,又大概解释了下朋友圈是什么。
昝文溪看见李娥的屏幕上,徐欢欢跟有德巷五号的吴凤香点了赞,两个大拇指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