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欢欢端详丈夫,周同凯没意识到她一直没吃东西也没说话。
丈夫是她的丈夫,从民政局领了证出来的,但这段时间兼职做了别人的丈夫,沾染了别的女人的气息,因而和她水土不服。她因为周同凯出轨的事情日夜上火,低三下四,丧尽尊严,沦为被王六女唾在地上的瓜子皮。
周同凯脸上永远波澜不惊,除了做那事的时候羞辱她似的特意拿出套子来扔掉,当然——次数也很少。有德巷并不会沾染到周同凯,周同凯戴着套把她浸在有德巷的脏水里,他干干净净,她被有德巷同化,变成一个庸俗的女人,而他高风亮节——周同凯理直气壮,永远宣布他有有德巷四号的产权,这是他的领地,带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冲进来。那有德巷四号还是她的家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心理活动,平静地装模作样夹了几筷子菜。夹菜的时候她也是想吃的,夹起来放进碗里就令人作呕,她端详着,周同凯似乎觉得桌上太过安静,和她说起了一件八卦。
“你还记得李娥那个相好吗?”
“嗯。”
“今天来找我办事,我听了几句,说是现在的熏鸡摊要改动,太冷了,说想租个铺面开店,问我办什么手续。”
“外头大厅办不了?”徐欢欢随意地问。
“能办,而且我也不是管这些事的!这人做事我不喜欢,专门提着一瓶五粮液进来,别人看见以为是我亲戚,净会给人添麻烦,还是前些年的那些歪风邪气,能正经流程的事情非要来找人,攀关系。我和他什么关系?扯得远。”周同凯看不上赵斌小家子气,自问自答地把赵斌说得很远。
徐欢欢说:“是呢,确实没什么关系。”
“又扯淡,说决定离婚了,要跟李娥结婚。到时候就是邻居,没完没了的,他又知道我的车。我也怕他过来找李娥,看见我在家。”
徐欢欢抬抬眉头,下意识说:“他净扯淡。”
李娥都同性恋了,赵斌整日炫耀自己跟李娥的关系做什么——她心里头忽然意识到,过去赵斌炫耀跟李娥如此这般,都是赵斌说的,李娥也不反驳。那些事是真是假,道听途说,李娥为什么不反驳,真假有多少?这个赵斌软饭硬吃?还是怎样?真龌龊。
周同凯说:“我烦死他了。”
徐欢欢忽然笑着:“那你还往家里头跑,不回你那里?到时候他又过来,总能碰上你,那时候街坊邻居一看,你可没办法摆领导架子。”
周同凯横了她一眼,看向四周:“小点声。”
徐欢欢心说,外头也怕人认出你是个领导,好哇,敢包小三不敢认。
“我是正经给你建议。”她配合地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贤妻的从容,周同凯摇头笑笑,没说什么别的,只说:“李娥这人也怪傻的,图赵斌这么个人做什么,他是什么好东西?她有点志气,就往外走走。还是没见识。”
只差把“头发长见识短”说出来了,徐欢欢心说你也并不懂李娥,李娥现在过得像个神秘人,舌头上还往外长钉子,一口一个扎死人。
只有一点她也认同,要是李娥走出去,不在有德巷,不在这破烂的镇上,或许会有一些更好的下场——但也说不准呢,但凡运气再差一点,遇人不淑,还能更糟一点,美貌是块显眼的活招牌,招摇过市,吸引着过路人的同时,也吸引好些蛇虫鼠蚁。
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没留意,赵斌好些时候没来了,我看他也是胡扯。李娥趁早离他远点吧。”
周同凯好像在她面前彻底摘了面具,毫无忌讳地议论起另一个女人的外貌:“李娥长得漂亮,这样的女的,离了男的活不了。”
徐欢欢撂下筷子,她凝视着周同凯,她丈夫鼓鼓囊囊地吃着东西,笑着跟别人打招呼,然后低头继续发表议论:“她也没主意,拿不住男的,连个赵斌都拿不下。换句话说,她这人水性杨花的不老实,那会儿刘文华打她,流产了,孩子是不是老刘的都不知道,又想招惹人家男的,又拿不住。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有脑子。”
似乎在很久之前,男人在女人面前把另一个女人贬得一文不值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对那个女人毫不欣赏,进而转换为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忠诚。女人享受这种排他的贬斥,尤其另一个女人和自己关系不好,那她和男人的同盟就愈发坚固了。
但徐欢欢第一反应是生气,她为自己的怒火而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想维护李娥,想要反驳,竟又觉得和丈夫没什么可说的。
她愈发吃惊。
她真的爱周同凯才和他结合,在一窝乡下人拼凑过日子的有德巷作为自由恋爱的模范夫妻生活,周同凯也宽容她生不出孩子,她甚至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的感激。此刻她的爱和感激都没有她的愤怒重,她觉得周同凯对李娥的羞辱言过其实。
她绝不是对李娥产生了同情,也不会一念之间就认为李娥是她过命的好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说不来。
羞辱李娥没有让她觉得光荣,她自己试过了,践踏李娥并不让她变得高贵。
她只觉得该结束这个话题了:“你吃到领口上了。”
周同凯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脖子,把衬衫领口敞给她看。一个孩童撒开手给妈妈处理的姿势,她愣了愣,想起他这是要让她来擦。
她装作没看见,周同凯说:“给我擦擦。”
她说:“回家放洗衣机吧。”
洗衣服也是件麻烦的事情,她掏每一个兜,从里面拽出零钱,钥匙,票据,分开深浅色,她站在洗衣机旁边把衣服抖落开,看衬衫领口粘着发干的米粒,米粒紧紧地抱着纤维,晕出一团油污。
外头忽然传来久违的,自行车车铃的声响,周同凯正歪在沙发上看手机,她疑心自己听错了,扔下衣服走出去,从门缝往外探头。
果然,赵斌推着自行车停在李娥门口。现在大家都知道李娥的那条狗或许是死了,院子里还算安静。李娥的眼神贴着墙边,忽然看见有德巷三号的门缝也开着——王六女竟然也在往外看,还好她是四号,看见的是那后脑勺,王六女没看见她伸出来的脸。
她轻轻退回,聆听外面的动静。
赵斌敲了好几下门,推了好几次,里面似乎是锁上了,一直没推开。
然后她听见王六女的声音:“哎呀,我没见李娥出门呀,估计是睡觉呢。你要不从我家墙头翻过去吧。”
也不知道王六女是想嘲笑谁,阴阳怪气谁。在有仁巷是有这样的事情的,小孩放学回家发现家里锁着,就去邻居家翻墙回家,有种夜不闭户的古朴。但有德巷没有,王六女也绝不会这样好心。
是想印证“赵斌翻墙偷情”的事情看赵斌的反应,还是真想看着李娥被天降的赵斌吓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立即翻腾出手机,边往回走边给李娥打语音。
李娥接了,她立即说:“你在家吗?”
“在呢,怎么了?”一阵呲啦声——原来李娥是在炒菜。
“赵斌在外头喊门,你听见没有?王六女这人——”她听见李娥那边的动静,以为对方要挂断电话,加快了语速,但李娥那边说了句:“你来翻两铲子——”然后是很低的一声“好。”
昝文溪在李娥家里头。
李娥走动了几步:“王六女怎么了?”
“她跟赵斌说,让赵斌去她家,从墙头翻进去。你要是不想见赵斌,就把家门也锁上哈,我就提醒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