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我抽走了半块砖,透过墙,每天晚上悄悄看你。”
院子里的墙,大家共用一面墙,漏风的,风化的,被耗子咬的,很容易敲下一半来。
也就是她在和狗推来推去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还好是昝文溪,否则也真够恶心的——若换个别人,即便是恋人,她也觉得恶心,偏偏是昝文溪,没有杂念和世故,什么也不懂的昝文溪。
“你都看见了?”
“我,只听见了动静,然后,没动静了……我就假装回去睡觉,等奶奶睡熟了,我就翻墙跑出来。”
“甜甜呢?”
昝文溪指了指地上,她翻了个身,炕上的桌子和一团狼藉都收走了,甜甜裹在被子里躺在地上还枕着枕头,被爱干净的傻子收拾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曲起身子指挥着:“火灭了吗?”
“灭了,等我把灰掏了!”昝文溪怕她下来动弹,好像她大病未愈,小跑着掏了灶膛里的灰,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蹲在炕沿下,等她下一步指示。
她又看了一眼甜甜,微微闭了闭眼,半晌没说话,甜甜的尸体和灵魂是鞋带的两头,编织在一起,叫她终于有力气坐直,望着自己这个幽冷残破的家,又闭了闭眼,在微弱的呼吸声持续了大概二十个循环之后,昝文溪终于忍不住说:“李娥,我也很难受。我心里一面知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边又有点恨你,可这样是我不好……是我很自私地想留住你,让你好好活的。”
好好活。
昝文溪如此,狗也如此,她们都盼着她好。
可这两个盼着她好的,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马上就要死了。
人们都盼着她不好,给她安置了个肮脏的处境,闲言碎语地编排着她不好,她只习惯存在于那种龌龊期望里。
李娥只觉得身上非常重,
“把锅拿起来,把甜甜……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它,烧了。”
她现在想要流泪,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一定是因为那些厉鬼缠身。
那些厉鬼看见甜甜死了,就飞扑而来攻击她,李娥啊李娥,你是个积极的人,你从来不放弃生活的希望,李娥,你是坚强乐观的人,你怎么会想到要死,你凭什么想到要死,难道这些都是鬼魂的絮叨,而不是你本人的病症?
“啊……”昝文溪虽然迟疑着,又抬头看看她,她坚决地指了指灶台,昝文溪深吸一口气就去做了。
那么大一条狗,没办法轻易塞进炉膛里,昝文溪想到了院子里的那个灶,但晚上烧起火来,奶奶就又会发现她不死心地跟着李娥,要是奶奶看见李娥寻死……她不敢想,挪开锅,把将硬还未硬的狗尸连拽带扛地放在灶台上,像一根难烧的柴火。
她点起火,用被子和纸巾引燃,慢慢地火焰就窜了出来。
没有锅阻碍,火烟会熏脏墙壁和天花板,昝文溪想,她会擦干净的。
可那火焰十分诡异,似乎和狗接了神智,知道不能给主人添麻烦,只乖巧地舔过狗身。狗毛发出一股怪味,但很快就散去了,火焰烧着皮肉,狗的身体逐渐皱缩,昝文溪默默地望着甜甜的身体被越烧越小,火苗像一簇花,在敦实的灶膛中徐徐绽放,散出一股诡异的浓香,火焰张开了一只眼珠,又闭上了。
噼啪噼啪——好像烧断了什么东西,火焰安分地烧着,似乎告诉她,不用添任何一根柴,就靠着那些纸巾和被子就能一口气烧完。
李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边,安静地看着尸体焚烧。
昝文溪回过头,李娥问:“有什么吃的?”
她就打开冰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李娥清空了,打开冷冻层倒是有东西,就是来不及解冻,还有几个鸡蛋和一些红薯土豆。
这会儿灶台烧着尸体,昝文溪思来想去:“我回家拿点麻花给你。”
“我有点饿,”李娥说了句昝文溪也知道的话,又没来由地提醒她,“你洗洗脸。”
昝文溪洗着脸,脑子也清楚了一些。
这一晚上的事情太突然,她都没和李娥说自己的话,她和李娥之间到底算什么,李娥介意的“那种事”到底是什么,她想清楚了。这好几天,她偷窥着李娥的院子,她自己也知道不好,可她就是想,她想见到李娥,她就想和李娥呆在一起。至于“那些事”,如果不是对谁都能做,那就只有对李娥才能做就好了,至于答案,虽然是想清楚了,可她还是不知道“同性恋”的罪该怎么办才好。
结果来了,甜甜死了,李娥自杀未遂,这屋子里酝酿着一种无色无味的死,她也触景生情地想起自己的死,李娥为什么也要死,甚至不和她告个别——死怎么老悬在头顶,连一天快乐的日子也不肯给,如果李娥真不打算活——那她——她这剩下的几天,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话也说不出口,死大于一切,死是个大皇帝,她们都只能跪下来磕头。
洗完脸,李娥端详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她很想掀开李娥的嘴唇看看里面藏着的话到底是什么,最后只是呆愣愣地站着,身后的火焰炙烤得后背一阵痛,她凑近两步。
李娥忽然托住她的后颈亲她,她耳根发痒,身体不受使唤。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今天晚上的八百件事情堆在这里,叫昝文溪分不清前因后果,只知道李娥比之前亲得更用力,好像饿了就有种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急迫。傻子只来得及悲伤地想起那宗罪,偏开脑袋提醒:“同性恋……这不好……我只是……我……”
“同性恋是什么,”李娥亲亲她的嘴角,“爱情是什么,道德是什么?我没文化,我不懂。”
不……等等……
“多一件罪,少一件,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下地狱。”
昝文溪想说不是的,还有转机,而且,下地狱和灰飞烟灭可不一样,孟婆说……
但辩解都憋在肚子里了,李娥的亲吻细密而缠绵,勾得她唇舌不听使唤,身体怪异地发胀,都赖李娥,她踉踉跄跄,左脚绊右脚地被推着,后腰抵住炕沿。
李娥好像知道她要说话,一点余地也不留,她喘不上气,一张脸热得通红。李娥勾住她的裤腰,裤子松松垮垮地往下滑,她慌乱了一下,两只手推着李娥的肩膀挣开,可李娥知道她一身傻力气不敢用,反而欺身上来,要看看她的反应。
“李娥……我,我……”
“傻子。”
李娥暴露了有点残忍的一面,她明知道昝文溪现在不傻,昝文溪不恼恨,她被人说了那么久的傻子,傻子是个事实,正如现在她一面疑惑又不自觉地沉在李娥的抚摸与亲吻中,她懂个什么?听天由命地,又有点微弱的抗拒,被一声傻子一叫,急得想要哭,辩解了个“我……”
“你明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李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