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弄死了甜甜,自己想死没死成……对你做那种事。”
昝文溪说:“不是的,你一定是太难过了。你不要怪我奶奶,她……年纪大了,有的想法——”
她看着自己的九根手指头纠缠着,也不知道再解释什么。
“我说这话,或者你会笑我不要脸,但我也只能跟你说了。”
“我不会笑你!”
“我这人,我小时候为了那指甲盖大的一点所谓的爱,我叔叔让我脱裤子的时候,我没拒绝,结婚了,为了那屁也没有的爱,我出轨当了荡妇,”李娥埋着头,用火钩不停地掀起炉盖,再关上,再掀开,火焰不断跳进跳出,像炉子在冲她们吐舌头,“其实我非常,非常,非常贱,只要你给我一点点,这么一点点的爱——”
李娥比划了一个小指头尖。
“我就什么也肯干,叫我杀人犯法我也肯。我不是一个人活不了,我一个人也能活——可这样,我感觉自己,打一出生就不该活着,我就是这么贱。我知道世界上有朋友,有宠物,有工作萍水相逢的不算朋友的认识的人,也不算一个人,可我,我就是……”
李娥好像也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放弃了扒拉火炉,撑着炕沿说:“跟朋友……跟那些人,隔着他们的老公老婆,父母孩子,隔着衣服……我的意思是,我,我不重要,我……”
她抠住炕沿,被自己的词穷刮了一身的肉,她没文化,她不懂,她恨这个需要表达的世界。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傻子,我什么都不懂?”昝文溪歪着头看她,“从小,奶奶就教我,不要让任何人脱我的裤子,那里也不准碰,我刚来月经,奶奶就让我别走小路,小心被强奸。虽然奶奶从来没说过那具体是什么东西……可我慢慢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她捞起一颗瓜子掰开露出里面的瓜子仁:“你是觉得,谁都能脱我的裤子?谁都能做那种事?如果不是你,谁要这么弄我,我敲断他的胳膊。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知道你心里很多苦说不出来……但,我们都那样了,要是你想要从我这里要什么,怎么不直接跟我要,老实说,我怕死了……我要死,都提前跟你说,你怎么就扔下我,一个人寻死,你要叫我剩下的十来天把好不容易弄好的眼睛都哭瞎了吗?”
原来人说这样发自肺腑的话语,眼神就会避让,她现在懂得了更多的害臊,羞赧,不安与迟疑,她和李娥学了好些弯弯绕绕,憋闷着不说,说出来也不好意思。那些智商正常的聪明人都这样做,可话语还是傻子的句式,心里头有的,就刮着盆底铲出来。
她越说,越有点怪李娥,李娥已经不摆弄炉子了,扶着炕沿不吭声,她气得推李娥一下:“你总这样,你总憋着不说,我要是做不到,就一起想办法。”
“我想要你不死,这有办法吗?”李娥抬起头,淡淡地问。
“可我早就浑浑噩噩地死了,是重新活了才认识你。要是我不重新活,投胎去了,就可以不用过几天就死,可我没办法跟你好,这个,我不认,你让让我。”昝文溪软趴趴地央求着,李娥抬起一只手托住她的脸。
“我就是恨!我什么都恨,恨所有人,恨我自个儿,恨你,恨老天爷总跟我对着干。”
“可你对我好,你想我,你疼我,你爱我。”昝文溪把这密不透风的恨钻了个眼,把李娥的爱奋力挤了进去,她不乐意听李娥说恨她。
李娥两只手都托起她:“我从来没给人说过这话……”
“什么话?”傻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爱你。”
昝文溪呆了一呆,两颊的脸皮在李娥的手心里烧融了,黏在一起,她蹭着李娥的掌心,心里迷迷瞪瞪地想我早就知道了。
但她好像又生了一场病,又得医生多照顾照顾她,小声地说:“我没听见。”
李娥贴在她耳朵边,用同样小的音量说:“我爱你。”
“那你能为了我,好好活下去,直到投胎下一辈子吗?”昝文溪借着李娥刚说出口的爱意,请李娥为她“什么也肯干”一次。
“你只爱我三个月,就要我一直孤零零地爱你几十年吗?”李娥顺势亲她的脸颊,低声问,“是不是太吃亏了?”
昝文溪心里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虽然她心里想着一辈子换一辈子。
可自己的一辈子太短了。
“我做不到,就像你没办法不死,是一样的。”
李娥说。
第107章快乐的事06
把话都说开了,也说死了,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过会儿,屋子里沁出一股烤红薯的甜香,昝文溪拉着李娥上炕坐,下来把红薯从炉灰中扒拉出来,放在不锈钢盘子里晾了一下,就上手撕开外皮,一边吹着气一边掰开,但还是烫手,掰开的两截黄澄澄的红薯散着一缕缕白气,放凉它,昝文溪捧着盘子给李娥,李娥把它跟她一块儿接过去,四平八稳地搂住。
把昝文溪脸上的愁苦都挤出去了,换上一张羞赧的笑脸,搂搂抱抱没羞,可她算体会到了李娥说的,跟朋友,跟别人都不同的那种亲近,好像拴着同一条叫日子的围巾,缠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缠裹成了一个人。
她其实最喜欢李娥的眼睛,之前都不好意思,现在理直气壮。
她就摸着眼皮看,李娥眨着另一只眼给她摸,她摸人家的脸毫无章法,盲人摸象似的,这儿碰一碰,那儿摸一摸,兴致勃勃了一阵,李娥一张口咬了下她的手指尖,盯着她笑:“手上都是灰,被你摸成花脸了。”
或许是晚上灯也不那么亮,她可看不见什么花脸,昝文溪心里黏糊糊湿溻溻的,咬了下手指头,低着身子往李娥脸上凑了凑嘴巴。
李娥撑不住她的分量,扶着墙:“红薯!”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剥红薯来吃,她忽然抬头看李娥,扭过头专心吃,感觉李娥也看她,这么互相看了会儿,她心里烧了个热炕头,沸腾着一锅水。
把红薯塞进嘴巴里,有点噎着了,她匆匆喝了一口水塞进去,李娥靠在墙边笑,李娥手里头那半截转着圈慢吞吞地吃着,看她收拾炉子,洗手上炕,李娥仍然不紧不慢地吃。
昝文溪铺开被子,把李娥手里那半截没吃完的叼走,咬着半截红薯拍着枕头,示意李娥该睡觉了。
她翻墙来,本来就晚得要命,李娥还做了一锅排骨,两个人闹了这么一阵,夜早已深了。
她跳到地上趿拉着鞋,三两口把红薯吃掉,掌心捧着红薯皮扔了,刷了牙扫了地:“我走了,要关灯了,你快漱漱口进被子里去。”
“我还没换衣服,早着呢。”
“早点睡。”
“这会儿就走了?”李娥问。
昝文溪脚步就软了,要是两只脚也会说话,她刚刚一定说了个省略号,磨磨蹭蹭地小走几步到炕沿:“昨天就睡得晚,今天再熬,起不来。”
“我给你上闹钟。”李娥逗她,昝文溪分辨不出来,脸红又气恼地拍下枕头:“快睡觉!我,怕你身体不好,又天天流眼泪难过,还不睡觉,到时候病倒了怎么办,本来也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