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说:“也是现在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看看现在的狗,什么水平都。”
“你吃醋了,好酸好酸。”昝文溪挤兑它,趁机擦掉鼻涕和眼泪。
地上的甜甜看见了他们也不吭声。
昝文溪冲甜甜招招手:“我死啦,再见!”
甜甜这才开口:“汪,你怎么就……你……你……”
狗娃大为惊奇:“原来还有一条像话的狗……那我就放心啦,有这么一条好狗做邻居。”
甜甜哼哼唧唧,昝文溪说:“我想好了,我不活了……你不是去投胎吗?我奶奶不能陪你去,我陪你去吧。”
狗娃说:“你不是死乞白赖地到人间,这才过了一个半月就不活了?”
“哎呀快走吧。”昝文溪推它,一人一狗飘飘悠悠地往远处走。
狗娃问她:“怎么了,怎么不肯活了?”
“我怕死。”
“真叫我不懂。”
“我……现在死了,有你陪着我,我不怕。要是真的再过一个半月死,我奶奶的寿数还没有到,李娥也是……我……我一个人死,我害怕……也不是怕死,我就是,害怕一个人。”
“怪不得你下辈子要做猫呢,粘人。”
“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孟婆是个大漏勺,什么都往外说。”
“怪不得。”
两只鬼并肩走着,四周渐渐起了雾,昝文溪还有点不甘心,跟狗娃说:“都是你占着奶奶时间太长了,我也没有说几句告别的话。”
“告别了就走不了了。”
“哦。”
天上的墨渐渐被冲淡了,透出薄薄的一层光。光束淋在雾气中,落下一丛丛倾斜的光条。
雾气散之后,他们就会去地府里了,狗娃在前,她在后。
狗娃说:“其实我也想不通,已经只剩一个半月了,为什么不好好过,抓住机会……”
“我只是觉得,可能是我一厢情愿。”
“什么?”
“我想,人没有办法做主自己生在哪里,对吧?都是地府安排好的……但死这件事,或许能自己做主。没有我的时候,李娥自己选择了死。我一直跟在她旁边,也没有帮到她什么,她还是那么想死,或者对她来说,日子就是那么苦,死了也是挺好的事。”
“没有问你这个,那你呢,你难道不想活吗?”
“我想活,我想……可是我害怕活着。奶奶还有三年就走了,即便我能活,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更何况,其实我已经死了呀,我只是求了另外三个月,哪里能贪心呢,不如趁着还能狠心,快点走,省得到时候还麻烦。”
狗娃笑着不说话。
雾气一分为二,从中间剖出一条黑漆漆的路,太阳照不到这里,目光也望不到尽头。那一条路长长地蜿蜒着,狗娃走在前,放下前腿,像一条普通的狗似的走在前面。
“狗娃,狗娃——”昝文溪忽然害怕了,她大声喊着这位老前辈,但对方已经听不见了,尾巴垂下来,身子渐渐变得模糊。
而她呢?她怎么还没变得模糊,她往前走了几步,黑色的路像是会反光,四周的雾也变成黑色的了,空无一人的那条路……她不敢往前。
呼……她想起地府的种种,那些油锅与肉碎的酷刑,阴森的鬼差,她怎么开始怕了?等她走上去,她就真的灰飞烟灭,一切都结束了,李娥是死是活,都看李娥的选择了……她,选择尊重李娥的死。
越走越觉得糟糕,早知这样,不如去投胎呢,来生当一只名贵的猫,卖出昂贵的价钱,今生让奶奶寿数满足,脱鞋赴死,让李娥发泄怨气,把那些人烧个干净,她重生一趟,一点用处也没有。
昝文溪委屈得想要放声大哭,十七年浑浑噩噩,做够了无知无觉的傻子,好不容易要做些正经事,能够帮助别人,至少能给别人带来好处,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没有任何意义。她谁也没帮得了,什么也没落着。
可四周无人,独自哭也没有意义,她踌躇不前,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升高,要穿透雾气,扔下阳光的利剑。
她是一个飘荡的游魂儿,要是再不往前去地府报道……就要被恶人抓走变成厉鬼做坏事了。
明明是鬼,但脚步这么沉重,好像拽着石头,她费力地挪了一步,两步——
“昝文溪——”
她一个趔趄,费力支撑着身子想要保持平衡,一弯腰,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坐在草地上,地上的血已经干了,渗透在土里,胸口一阵发冷,她摸到了刀把,拔了出来,刀尖有血,自己却不痛。
程梓涵也不知去了哪里,地上只有打架过的泥土印子和被她砸断的椅子腿。
是谁在喊她?
谁把她叫回了人间?
她忽然听见背后有声响,回头看,李娥跪坐在地上,穿着那身旧的睡衣睡裤,顶着一头乱发捋着,抬眼望着她,嘴唇颤抖着,却一言不发,目光阴沉,把她从上到下,从左往右浏览了一遍。
“诶,你怎么醒了?不继续睡会儿么?”她把刀藏在背后,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她打程梓涵没有受什么伤,只有胸口给插了一刀,现在也不痛了。
李娥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下,像是没上油的轱辘那么生涩:“程梓涵……要杀你?”
“没有,是我要杀他。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不说着要杀人了……他本来想捅我来着,没,没成功,我就夹胳膊肘下面了。”她拿出刀示意,刀尖上的血让她又把刀藏回去,在裤子上擦了下再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