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内,众人围站一圈,一具沙盘,一张地图展现于众人眼前,众人皆在等着蒋培风开口。
“虽然此言非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此刻于我们来说,还是只有一个字,‘熬’。”蒋培风言道。
“还要熬到什么时候?再熬下去,又散一次军心,又像梁释一样?”有人出声呛道。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本以为这名满天下的蒋家人能有什么神策,让朝廷不顾及他毫无领军经验也派了他来,结果还是“熬”?
“我们和梁释不一样。我们有援军。”蒋培风点了点地图的西南方向,“我们出发前,朝廷已派相王殿下前往西南调兵。”
蒋培风又指了指地图西边的色秋,道:“此处,也恐有转机。培风不敢于此处打包票,只能向各位同僚保证,朝廷一定竭尽全力。”
有人又在后边急道:“不敢打包票?那西边所谓转机不就是空口白牙?西南的援军又能调来多少?如果西南守备空虚,南诏趁虚而入又当如何?更何况,就算西南一切顺利,我们岐原已经火烧眉毛了,如何等那远水解此处的近渴?”
质疑的声音刚停,呼啸冬风便撞开太守府正堂的大门,裹走了屋内一切暖意,仿佛应和这局势一般。
有人快步上前,“啪”一声重新将门关上,但就这么片刻功夫,众人还是感觉心脏仿佛都要被冻麻。
屋内又是一片沉默。
“诸位苦战多日,急切之心自是难以避免,想要个快速解围的法子也无可厚非。”蒋培风看扫视了一圈众人,沉声又说:“但是,请恕在下直言。首先,西南那边,南诏是否入侵,他们如何应付南诏之危是相王殿下和西南齐将军的筹谋,我管不了,也无暇管。我们——”他指了指地图,“我们只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坚持住,不让北羌向前一步!”
言瑞叹了口气,说:“蒋大人所言,站在这里的诸位谁能不知?但是熬到现在,大家都已是强弩之末……是,没人愿意做北羌之奴,但只有这铮铮的傲骨,只有这誓死不降的气节是挡不住刀剑的啊!”
他抬手在眼上随手抹了一把,放下手时眼中红意更甚,仿佛下一秒要滴出血泪。
他笑了笑,样子比哭还难看,声音略带哽咽地轻声道:“既如此,在下谢过蒋大人驰援之恩。这粮草辎重也够我们顶一阵子了,殉国死节,人生无憾了!今夜我会派人送大人出城,大人身份尊贵,无需陪着我们耗死在这城中。”
“在下领了一万余人进了这岐原城,留了五千余人在城外。我本可以不入城,我入了。我本可以不向圣上请战,我请了。我本可以不向圣上承诺誓死挡住敌军,我说了。”蒋培风看着言瑞,目光如磐,毫不动摇,“不是因为沽名钓誉,只是因为在下相信我们可以顶住,我们不会输。此论断绝非是只有气节的狂悖之语,诸位不妨冷静下来听我一言可好?”
蒋培风开始于沙盘上推演,以指为笔,在地图上勾画。
半个时辰之后,正堂屋门便开。众人鱼贯而出,匆匆去做准备。
如今,也只能依蒋培风所言竭力一试了。
……
像图哈这样的北羌军士这些日子很受挫。
之前他们一路高歌猛进,却被阻在这岐原城中数日不得推进,城里这帮晋人前赴后继,生生挡了他们数轮进攻。那日更是因为他们围堵的疏漏,竟让晋军援军和守军里应外合,带着补给进了岐原城。
大汗怒如雷霆,当即便砍了两位将军杀鸡儆猴。
但艰难不仅于此。
不知是援军进城填补了城中的兵员,抑或粮草的补给填饱了守军的脏腑,或者是援军的主将鼓舞了城中的士气,这几日城墙上晋军的布防阵型似乎有些变化,图哈说不好哪里变了,只觉得近日城墙上的晋军反抗都格外有力气。
那日空中飘着点点雪花。雪不大,落下即化,令城墙也结了冰壳,格外湿滑。
他们在先锋将军的号令之下又如浪潮般冲向了岐原城的城墙。
图哈的手刚刚抓住登城的云梯,便听到声声凄厉的惨嚎从头顶上传来。
晋军守军在城墙之上对着他们倒下了一桶桶的沸水和滚油。
滚水和热油倒下时,接触到寒凉空气蒸腾起大片的白色雾气,一瞬让人竟无法视物。
在这雾气之中,皮肉接触到滚油热水发出的“滋滋”声,战友痛苦的惨嚎声不住传到图哈耳朵里,皮肉被烧烫的血腥味和熟肉味涌入他的鼻腔,让他不住想作呕。
图哈的父母告诉他,他是北羌草原上的矫健男儿,是北羌狼神护佑的勇者。
勇者是不会退缩的。
他依旧随队向上爬。越是向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越是无处遁形。
突然,他觉得头顶有重物兜头而下,原是一桶滚热的火油迎头浇上。
那一瞬间,图哈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万籁俱寂。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仿佛这世界仅有他一人。
片刻后,锥心蚀骨般的剧痛才将他吞噬,他能清晰感觉到皮肉脱离之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开始发白,皮肤大片翻卷脱落。
哦,肉熟了,他身上也开始散发这令人作呕的恶心肉味。
图哈的手握不住这登城云梯了。
松手坠下的时候,他眼前渐黑,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视野越来越窄。
最后闭眼前,他还是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看服制应是一位将军,身着一身铁甲立于城墙之上,薄唇紧抿,眼神如刀。战甲反射出森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