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雨悠有些紧张了。
这不能怪她,凌湛太出名……同桌花重金买一张他的偷拍拍立得,跟追星似的,经常在她耳边念,在日记本上写他的名字,许愿和他谈恋爱,希望台湾偶像剧的剧情能发生在她和凌湛身上。
去年秋天同桌还抓着她跑去五十七中看他们运动会,合雨悠本来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虽然她一直就知道。
入学象山中学不久,她就听说过了。
“哈哈,知道他,因为长得帅嘛。”贺峰叼烟失笑。烟雾在夜色里打了个卷,把院子轮廓磨成油画边。
凌湛懒懒往后一靠,一手搭沙发扶手,长腿松散,短裤下的小腿线条干净利落,青春期的棱角又野又规整。
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两条狗懒洋洋地趴在门口。大黄狗时不时抬头看看这边,大黑狗已经睡着了。
蚊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和着栀子香气,在夏夜里酝酿出一种温柔而静谧的氛围。
“今晚看《罗生门》吧。”贺峰说,“黑泽明最巧妙的作品之一,同一个故事,四个视角,每个人眼中的真相都不一样。”
“这场戏你怎么看?”贺峰摁下暂停,问凌湛。银幕停在密林深处,阴影交错。
凌湛沉吟片刻:“树影明暗暗示人物内心的挣扎。”
贺峰点头,忽然扭头逗角落里的小朋友:“幺妹儿,看懂没?”
合雨悠愣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地说:“那个强盗杀了人吧?”
闻言凌湛看向她,表情像看傻子一样。
合雨悠说:“不然是谁杀的,每个人都说的不一样,难道意思是真相并不存在绝对版本?那拍这个干什么呢?既然不抓凶手,总得有点意义吧?”
贺峰饶有兴致:“你觉得这样的讲述没有意义?”
合雨悠抓了下脸:“就是……贺叔你也知道我喜欢看名侦探柯南,本格推理什么的。不抓凶手对我来说就没意思了,这电影可能想讲的是人性吧……?就是,”她胡言乱语道,“每个人的人性的不一样的,道德观也不同,犯错后他们眼里的真相会不约而同偏向自己,认为自己最无辜。”
贺峰是很喜欢听这样的点评的,不同年纪不同经历的人,自然对这部电影有不同的见解,大多数这个岁数的小年轻,都不一定能把这部片子给看下去。
他和合雨悠聊了一会儿,贺峰夸她很有灵气:“你没看完都能抓住画面的气候。”
合雨悠松了一口长气:“其实好分辨啊。每个人讲述时,林子的光都不一样:有人眼里阳光辣眼睛,有人只有阴影。所以……强盗不是真凶?”
贺峰挑眉,凌湛的视线也从剧本上松开一点。
“观察入微。”贺峰哈哈大笑,“很多人看电影不看光影的。”
被两道目光夹击,她耳尖微红,只好把眼神焊在银幕上。
大概是他们换了一部更晦涩的片子的时候,合雨悠撑到一半,头一歪,在沙发角默默缴械。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电影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邱姐晚点来接她时,轻手轻脚地想把女儿背起来。
“不好意思啊,幺妹儿睡着了。”邱姐有些歉意地说。
凌湛看着邱姐吃力的样子,只好上前帮忙。他的手不经意碰到合雨悠的腿,皮肤很滑,像块嫩豆腐,她在睡梦中动了动,小声嘟囔着:“触手怪……”声音软糯得像是在撒娇,但喊的内容……
贺峰从屋里出来了,递给凌湛一个手电筒:“夜路不好走,送她们回去吧。”他叼着烟,目光落在熟睡的合雨悠身上,又笑着对凌湛说,“这丫头听故事一听就睡,去年看《七武士》也是,没到一半就睡着了。我问她爱看什么,她说她要看《咒怨》。”
山上的夜色浓稠如墨。手电筒的光束在山路上摇晃,照亮一小块青石板路。
橘浦村的夜晚格外静谧。从贺峰别墅的半山腰下来,要穿过一条蜿蜒的水泥路。路边是零星低矮的农房,暗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横七竖八的田埂在月光下呈现出朦胧的轮廓,夏夜的热气从泥土里蒸腾而起。
邱姐走了一段路就有些气喘:“平时骑电三轮的,今天被邻居借去了。这路还是费腿杆子。”
凌湛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待了几年,能听懂方言。看着她扶着腰直起身的样子,干脆一抬手直接在合雨悠的背上拍了两下。
过两秒,合雨悠茫然地抬起头,闻到妈妈身上海飞丝洗发露的味道。
少女的声音还有些模糊和甜软:“妈,你打我了啊……”
“妈没呢,妈背着你呢,怎么醒了?”
“没打啊……”合雨悠显然是没睡醒,脑子里信号灯闪烁,“我就说有外星人吧……”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然后邱妈就气喘吁吁地把合雨悠放下来了:“醒了就好,妈也背不动了,走回去噻。”
合雨悠迷迷糊糊地站直,一只手牵着妈妈的胳膊,注意到身旁还有一道高大的影子,拿着手电筒,她以为是贺叔,刚一扭头,对方就把手电递她手里了,低沉的嗓音说:“阿姨,既然你女儿醒了,那我不送了。”
合雨悠差点惊叫地跳起来,手电“咣当”把强光直戳他脸。那张脸毫无死角,桃花眼、薄唇、冷颌线,在强光下眯起眼,皱了皱眉别开头。
合雨悠心里“咚”地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