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番外四
◎那深重的罪孽她一个人承担便好。◎
对方听着她这话,梗着脖子叫嚣:“我是你爹!老子来找亲闺女,天经地义!”
许若兰眼神未变,冷声道:“十二年前你把我卖掉的那一刻,我便再没有父亲了。”
许父上前一步,指着许若兰的鼻子怒骂:“你个白眼狼!要不是当年我把你卖了,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
“村里人都说你在镇上开了大铺子,日子过得比地主还滋润,有这样的好日子竟也不想着爹娘,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许若兰垂眸盯着他,似是有一口气堵住喉咙口,噎着她说不出话来。
往来的行人丶茶客全部都看了过来,她的心止不住发颤,为什麽?为什麽老天不肯放过她?她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她闭着眼,深吸一口,稳住心神,问道:“你想要什麽?”
许父比出一个手势,“一百两,先给我一百两。”
许若兰脸色沉了下去,“我没有钱。”
许父当即撒起了泼,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家快来看啊!这狠心的女儿赚了钱不认爹,要饿死她亲爹,我活着还有什麽意思啊!”
许父胡乱编排着,吸引了不少看客。
许若兰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得厉害,天空飘起了雨丝,那雨打了她一脸,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一个人,若不能如他的意,指不定後面还要做什麽。
她强压下心头的情绪,“爹,你先起来,我跟你回去。”
许父一听,立刻停了哭,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得意地瞥了许若兰一眼:“早这样不就好了?”
许若兰暂时将他稳住,却不知後面该如何是好,那雾蒙蒙天,像是灰沉沉的蜘蛛网,把她裹得死死的,她快要窒息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想了许久,许久,只想着阿槿将店交给了自己,她不能再辜负阿槿。
她不能拖累阿槿,拖累茶缘,她得离开。
她跟着许父回了滁州老家,土坯墙的院子里,後母王氏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後王氏的儿子许小宝则趴在石桌上啃红薯。
见他们回来,王氏立刻放下针线迎上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许若兰手里的布包:“哟,兰丫头回来了?这一路累坏了吧,快把包给我,我帮你放着。”
许若兰还没反应过来,林小宝已经冲过来,一把抢过布包,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除了几块碎银丶一方绣帕和半盒胭脂,哪里有什麽大钱。
王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兰丫头,你这是糊弄我们呢?村里人都说你在镇上赚了大钱,怎麽就带这麽点东西回来?”
“铺子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人打工的,每个月只有这点月钱。”
“你放屁!”许父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通红,“我明明看见店里收银,说话的可都是你,你还敢骗我?!”说着,他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狠狠扇在许若兰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小院里回荡,许若兰猝不及防地接下这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扭过脸,没什麽表情地扫了所有人一眼。
她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冰碴:“市署有备案,哪家铺子是谁的産业丶掌柜是谁丶雇工月钱多少,一查便知。”
许父噎了一下,眼珠转了转,又换上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拍着大腿叹:“查什麽查!你是我许家的女儿,就算是雇工,在外头混了这麽多年,总该攒下些银子吧?
“小宝虽是你後娘生的,可也是你弟弟,他以後要上学堂,娶媳妇,你这个做阿姊的怎能袖手旁观?”
“弟弟?”许若兰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我只有一个亲弟弟,可他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和我娘一起,死在你手里。”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许若兰的目光落在院角那棵歪脖子槐树上,那是娘当年亲手栽的,如今枝桠都快伸到土坯墙外头了。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些压在心底的丶带着血的片段,此刻全都清晰得可怕。
“我娘身子弱。”她的声音发颤,却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你总嫌她生不出儿子,喝醉了就打她,寒冬腊月把她赶到柴房去睡。她从不跟我哭,只在夜里抱着我,说等将来有了弟弟,你就会对她好了。”
“後来她终于怀上了,孕吐得厉害,吃不下饭,你却连块红薯都舍不得给她买。那天我去河边洗衣,听见邻居说,看见你跟村西的寡妇在坡上搂搂抱抱——我跑回家,正撞见那王氏坐在咱家炕头!”
王氏听她提起当年旧事,脸色有一瞬的不好看,“当年……”,还未说完,便被许若兰打断,“你逼了我娘,害得她临盆前受了刺激,一尸两命……”
许若兰的声音发着颤,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接生婆说,娘怀的是个儿子……娘刚断气,你就把那寡妇接进了门,连口薄棺都舍不得给娘买。”
许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吼道:“她自己身子弱,没福气,跟旁人有什麽关系?!”
许若兰猛地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你不仅没有半分愧疚,还嫌我是个赔钱货,想把我卖给城里的牙婆!这算与你没有关系吗?”
“我是你爹,想卖便卖了!你去别家问问,看我说得有没有错?”
许若兰冷笑一声,揩去眼眶的湿润,“你当然没有错……只是如今我确实没有钱,你待如何?再将我卖一遍?”
许父听完她的话,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没钱,你那个掌柜的应该有钱,明日我就再去云州,找你那掌柜!
“跟她要钱,她要是不给,让她生意也做不成!”
“你不许去!”许若兰恨一声道。
许父先是被她突如的气势逼得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道:“我有什麽不敢的?我是你爹,我去找她要我女儿该得的钱,天经地义!”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粗糙的手已经攥住了院门上的木闩。
许若兰浑身气得发颤。
竈房的残火映着土坯墙,把三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坟头丛生的野草。
他们不想让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