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黑色西装,推开玻璃门进来。幸芝认出那件衣服,是结婚时买的礼服,花了幸芝半个月的工资,这些年一直挂在衣橱里。
如今穿来,幸芝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
挺拔,瘦削。
幸芝自打他进门便攀附在他身上,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悲伤或者绝望。
没有。
他全身上下出奇的愤怒。
手指丶头发丶鼻孔丶衣角……
无一例外。
他伸出愤怒的双手从小姨怀里抱起小宝,转身就走。小姨拦住他道:“临平,你不能不顾幸芝的意愿,她是要葬回老宅的。她跟我们提过,她想留在阿婆身边。”
临平站在没动。
小姨继续道:“你还年轻,还会再娶的,往後日子太长,你不能让幸芝最後等了个空啊。”
母亲摔了手中抹布,怒声道:“阿梅,莫要同他言语。这点事,我还做得了主!”
临平回身望着母亲道:“这一次,您又想拿什麽要挟我?你不是告诉警察,说幸芝最近不对劲,你不就是要告诉他们幸芝是自杀的嘛!只要我还在,你们休想把她带走。”
小姨还想说什麽,母亲已经瞪了过来。
幸芝透过玻璃门看见临平抱着小宝离开。
她似乎能看得极远,远到能看见临平停在巷口的汽车上,小乔正抱着孩子坐在後排,瞧见临平过来立马下车从他手中抱过孩子,两人还说着什麽,临平很生气,小乔轻声安慰,之後车辆缓缓离开巷口,消失的傍晚拥堵的车流中。
幸芝收回目光。
天渐渐暗了下来。
母亲关掉店内的空调,将窗户紧闭,拉上窗帘。
幸芝记得,晚上店铺仍是营业,只是母亲从不允许她在日落後留在店里。
小姨擦拭眼泪,重新擦粉上妆,隆重的像是好戏登场。
两人煮了甜汤,又炸了年糕和米粑,蒸屉里的肠粉和米糕冒着热气,按照搭配好的比例装进餐盘。
两人一丝不茍的忙碌着。
等所有搭配好後,又将餐盘依次摆放在桌位上,再摆放好碗勺,复又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後,将店内明火关闭,只留廊下一盏昏黄的旧式灯笼。
母亲拍拍小姨肩膀,示意她退回操作间。
她卸下身上围裙,将玻璃门打开半扇,嘴里嘀咕说着些方言。
幸芝一擡头,只见昏暗的巷子里排起长队,长队一直蔓延到马路尽头。
阿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後,将母亲放在一旁的围裙丢过来道:“想留下就来帮忙。”
幸芝系上围裙,阿元已经走进操作间。
小姨蜷缩在矮凳上,仰着头看见半空中的某个方位。
“小姨?”
幸芝唤道。
“她看不见的。去,到门口迎客吧。”
阿元摆弄着食材,幸芝闻见家常菜的香味,忽觉腹中一阵饥荒。
死人,也是会饿的。
幸芝快步走到门前,像平日母亲一般守在店门内。
“进来吧。”
阿元开口。
长队开始往店内进入,有条不紊不争不抢地找好座位,他们像活人一样大口吃喝小声聊天,甚至忍不住会闷笑出声。
有人瞧见幸芝,便问阿元这个是不是新死的野鬼,破烂得不成样子。
阿元头也没擡,说出幸芝的身份。
“她啊,以後这家店就交给她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