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过往的经验当中,暴力,或许是相熟至极的爱人之间解决矛盾的唯一方法。
暴力过後,心灵和肉体别无选择,只能以一方安慰另外一方,用道歉或者愧疚来作为结尾。而发起暴力的原因却可以自然而安地忽略不计。
快来打我吧,陈姣姣想。让我见识到你是个多烂的人。
然而宋羡却没有。他像失掉了浑身的力气,如同输了一般。他的眼睛居然红了,却没有泪可以掉下来。
宋羡在18岁以後再也没有哭过了。
他的样子把陈姣姣吓到了。
或许自己真的很爱他,所以她居然又一次倒戈了,她想,应该是自己太过分了。
陈姣姣轻轻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不敢再抱他了。
她说:“你把我想得太坏了,你为什麽会觉得,我会和另外一个人在背後骂你?”
宋羡把脸转向一边:“所以我应该要怎麽想你?”
陈姣姣觉得自己真的好像疯了,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她居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她第一次觉得宋羡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但她的眼泪却先流了下来,语气像个幼教老师在给小朋友讲故事,充满了感情却又温和而平静:“宋羡,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什麽。要我说给你听吗?因为你觉得我没有用,读书不好,工作不稳定,还不爱努力。你觉得我的家庭也很普通,和你们家算不上门当户对。你觉得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有大把比我漂亮比我优秀的女孩供你选择。但你真的喜欢我,所以你只能反复衡量,反复拖延,反复计算我这种货色能不能为你漂亮的人生锦上添花。你觉得我肤浅,但其实我没那麽肤浅。你觉得我只有小聪明,但其实我什麽都懂。宋羡,我也很想一心一意爱你,但我的童话被你毁了。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找一个你真正看得上的丶配得上你的女孩子。而不是被我吸引後又权衡利弊,甚至给我组建家庭的希望。什麽现在不适合结婚,都是借口吧。那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如果一个真正的公主此刻说要来和你结婚,你会拒绝吗?”
眼泪像断了线般一颗一颗从脸上滑落,然而她的表情却在笑着。原来说出真话是这麽的痛。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真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
如果要说,只能从自己的口中来说。
宋羡变得慌乱,慌乱之中他想要抓住一些什麽。
他不由自主地把陈姣姣揽在自己怀里,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有,我没有这麽想你。”
但他没有等来陈姣姣的回应。
他又补充道:“你也把我想得很坏,不是吗?我们都不要把对方想得太坏了。”
他看不到陈姣姣的脸,不知道她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陈姣姣想起了爸爸教她背的三十六计。这一招叫做“假途伐虢”。
借路攻打虢国,实际上是要侵占虞国。
她太了解宋羡,宋羡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人性中有着那麽阴暗虚僞的污点。所以她看似讲真话揭穿他,贬低自己,实际上是她笃定他一定会为了否定自己的话而继续“爱她”。
她又赢了,以自毁的方式。
陈姣姣没有留下他,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很累了,我们都静一静好吗?”
窗外下起了大雨。
李淇奥的车停在马路的对面,他没有走,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干什麽。直到他看到宋羡终于走出了公寓大楼。
他也没有被她留下。
而宋羡并不知道自己自己在被他人注视着。
他心烦意乱,随便打开了车内的电台,他想听到一些活人的声音。
凌晨四点的交通广播里,主持人正分享着曹植与曹丕的野史。他们说曹植与曹丕的关系其实很好,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紧张。
是《七步诗》给了世人他们水火难容的印象。
实际上,曹植写下的很多诗句都能看出他很爱哥哥。比如:“陛下临轩笑,左右成欢康。”
主持人A像磕到了什麽一般慷慨激昂:“这句诗我们仿佛都能看到曹植有多敬爱曹丕,觥筹交错的宴饮当中他的眼睛却能注意到哥哥倚轩而笑的样子,或许那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主持人B也表示赞同:“这句比‘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还要好。因为後者是刻意的抒情,前者却是在日常的细节当中体会到的自然而然的爱意与关怀。”
两个主持人发癫般尖叫。嗑成了一团。
宋羡听得心烦,直接把这种意淫而来的不知所云的东西关掉了。
只剩窗外的雨,漠漠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