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宁衡远鼻孔吭哧呼气,他一边转身找自己牙刷毛巾,一边坚决维护自己的退休金花销自由,“那卖货的小崔三天两头来给我送鸡蛋陪我唠嗑儿,不比你这不见退休金不撒鹰的兔崽子强!我花个千儿八百地支持一下他工作怎么了!”
宁朝笑得吊儿郎当:“得!小崔才是您亲孙子呗。”
宁衡远白眼一翻:“谁让我睡懒觉谁是我亲孙子。”
自打从人民教师的岗位退休之后,宁衡远终于摆脱了十年如一日早起上班打卡写论文的生活,夏天还好说,可一到冬天,要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他巴不得立刻找块安静的暖和点的墓地,然后躺在里面等死。
所以一退休,宁衡远就彻底放飞自我,借着独居留守老人的身份,私下里熬夜抽烟喝酒样样都来,睡到日上三竿是常规操作。
这几年在宁朝的监督下,好不容易把烟酒戒了,结果老爷子又爱上了别的。
周围同龄人都在研究养生的时候,宁老师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他另辟蹊径,热衷于购买各种花里胡哨的三无保健器材,什么脚底穴位嗨翻天、刺激身高再发育的泡脚桶,能靠敲打肩颈矫正脊椎侧弯的经络锤,活脱脱一堆没用的智商税。
虽不至于走火入魔,但如此等等的离谱行径,让宁朝有时候不免怀疑宁衡远特聘教授的证书也是花钱买来的。
“靠这些保健品还不如早睡早起多做运动。”说到这里,宁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真诚建议:“天气这么好,要不您也去公园里跟人学学打太极?”
“天气这么好我应该上公园里上吊去。”宁衡远拿着牙刷毛巾,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间。
胡同里的早晨,清静而柔和,鸽群呼啦啦地从屋顶掠过,嗡嗡的鸽哨声在蓝天盘旋不散。
这是从小听到大的声音,每次听见宁朝都会觉得特别安心,他躺在床上,听着胡同里嘈杂却惬意的人声自然声,慢慢闭上眼睛。
宁衡远洗漱完拿着东西走进房间,刚想问宁朝回来干嘛的,却发现宁朝已经沉沉睡去,早上胡同里还有点凉,他放下东西,扯过床边的凉被盖到宁朝身上。
不肖子孙为财伪孝,不达目的原形毕露。
七旬老人被赶下床,此情此景何等凄凉。
孤寡老人宁老师含泪咽下牛杂汤和牛肉大葱包子,最后将豆汁儿一饮而尽,双手一背,出门上胡同里遛弯儿去了。
。
下午三点,阳光晴朗,姜南西正在逛北海公园,看白塔和绿树红墙。
从教科书里看图片插画,和身历其境亲眼看到风景,感受还是很不一样的,至少当阳光洒在白塔,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时候,姜南西能通过深吸一口气,切身实地地感受到海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真的太舒服了。
但没在北海停留太久,因为旁边就挨着什刹海,她打算用一下午把这两个景点都逛完,顺便去烟袋斜街买几个冰箱贴,然后填下还没吃午饭的肚子。
姜南西最后在画舫寨拍了几段视频后,打开手机导航从北门出去。
导航带着她走到了荷花广场。
广场上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旅行团,左边一堆蓝帽子,右边一群绿马甲。不少小贩在叫卖各种玩具气球,这也算什刹海的一大特色,有过来询问姜南西的,都被她微笑着摆手拒绝。
她站在路边,看向左右两条不同的路线,两条步行街都能穿到后海,区别只在于路上的风景不同,一边是商业购物,一边是休闲绿道。
她低头放大导航,正研究休闲绿道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店铺时,突然从左手边冲出来一辆三轮车。
姜南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人让路,哪知三轮车不再向前,直接停在她的面前。
身型佝偻的老大爷吃力地扶着自己的小三轮,仿佛好不容易等来了今天的第一个顾客,眼里闪动期冀的光芒:“姑娘,吃鸡蛋仔吗?”
三轮车上码放着干净整齐的工具食材,模具上摆着几个新鲜出炉的鸡蛋仔,每一个都饱满而圆润。
看上去垂涎欲滴,但很可惜,姜南西不能吃:“不了,谢谢您。”
老大爷的表情顿时变得失望,他缓慢转动浑浊的眼珠,目光巴巴地落在姜南西的脸上:“是因为我这个鸡蛋仔做的不好吗?”
“。。。。。。”卑微而讨好的眼神瞬间勾起姜南西的心酸。
和对那些卖小玩意的人截然相反,姜南西最是看不得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吃苦。
尤其现下炎炎高温,光是站在那就汗流浃背,可老大爷穿着洗掉色的t恤,什么防晒都没有,还要顶着烈日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卖鸡蛋仔,而旁边空空如也的钱盒说明了收入甚微。
强大的共情能力和想象力,让姜南西已经在内心编造出一个儿孙不孝拒绝赡养,体弱多病的老人缺衣少食,只能靠卖鸡蛋仔勉强维持生活的凄惨故事。
犹豫间隙,老大爷又谨小慎微地轻声问道:“还是你觉得这鸡蛋仔不干净?”
“不不不!”姜南西想说您误会了,还没开口,老大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叉起一个鸡蛋仔塞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自己也吃的,保证干净!”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残存的理智再也不能压抑泛滥的同情心,姜南西立马掏出手机:“大爷,来一份!”
生活艰难的老大爷终于开了张,他激动的感激涕零:“姑娘,你是个好人啊,好人有好报啊。”
姜南西打开微信,准备扫。码付款。
却在下一秒,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她眼前,将手机摄像头挡了个严严实实,顺带反手推开老大爷递过来的收款码。
宁朝站在姜南西身侧,高大身影为她挡去刺眼的阳光。
他望着那老大爷冷淡道:“广场上这么些人,您就逮着一个不挣钱的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