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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杏坛娇蕊（第2页）

嫣如深吸一气，仿佛要做了个要砍头的决定，扔下书箱，头也不回地冲向家去。

爹娘都出门了，尤嫣宝跑去邻居那讨人嫌，只有外婆在潜心研究九族家谱，看看还能攀上什麽名目。嫣如强压下蹦到喉咙的心脏，鬼头鬼脑潜进爹娘的房里，悄悄在床底的匣子摸出两个银子塞进衣兜，又在绣架旁拿了几个绣好的暖炉套，撒腿飞奔药铺，抓着大夫救人去。

好在及时，姒蕊被把过脉，施针艾灸灌药一连下去，终于在天黑後降下温，保下半条小命。嫣如把她娘做得暖炉套留给郑氏夫妇，说她娘的手艺能值不少，让他们明日去买个好价，给姒蕊抓药再吃些好的。郑娘泣不成声，跪在嫣如面前喊菩萨。

可惜“尤菩萨”难逃“钱夜叉”的棍棒伺候。钱佩岚挥舞着胳膊粗的烧火棍往女儿身上砸，破口大骂：“尤嫣如，你他娘花了家里大把银子去上学，就学会偷钱了是吧。还敢偷老娘拿去卖的绣品？她大爷的，老娘今儿个不打死你？”

嫣如屁滚尿流，疼得嗷嗷叫，高呼自己是为了救同学，救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救人？钱佩岚停手，让嫣如把前因後果道清楚，然後沉思片刻，道：“你平时跟这个同学玩得最好？”

嫣如老实：“是。她长得漂亮，人又会读书，经常帮我做功课。”

“噢？”钱佩岚扬了扬眉毛，“那又怎样？她家很穷。她连大夫都看不起。尤嫣如，你娘花钱让你去秋水书院，是为了让你能认识名流丶千金，你倒好，天天跟个穷丫头混在一起，不怕染上那股酸劲？”

嫣如委屈：“娘，我也想跟那个茶商的女儿，员外的独女一起玩，可是她们嫌我土，不爱搭理我。郑姒蕊就不会这样，她对我好，每回书院杀鸡，她都把鸡腿藏给我。”

钱佩岚恨铁不成钢，怎麽养出个眼界这麽窄的女儿？还吃鸡腿？她长得就像个鸡腿！但看嫣如闹得头发散乱，鼻涕眼泪糊一脸，佩岚不忍继续苛责，转而循循善诱：“乖女，一个鸡腿鸭腿算什麽？赶明你嫁入高门大户，还不是顿顿吃天天吃？娘只是希望你能多跟像咱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来往，认识他们哥啊丶叔啊的，咱们家不就有翻身的机会了？还有，郑姒蕊长得很好看？”

“对啊，她就是不打扮。”

“她好看，那就更不能跟她在一起了！”钱佩岚在女儿扁平的脸捏出一团肉，“她不打扮都好看，那跟你在一块，不就显得你不行了吗？你俩老待着，万一哪天碰着个小公子，魂都被她勾去了，哪还能瞧你尤嫣如长个什麽样。”

嫣如大惊失色：“真的吗娘！真会这样吗？！”

“那当然啦，傻女。”钱佩岚道，“没准跟你玩，也是图你家室好，出身好，容易入那些公子哥的眼。然後她站你旁边，一下就钓得住男人。傻女，你小心点吧，这世道上女人都得防着，只有你娘跟你妹妹会真心待你好，别人？都想利用你攀高枝呢！郑姒蕊不过就是教教你功课？反正娘送你进去，也不图你能真考上个女官。考女官有什麽用呐，左不过当了几年便嫁人去，嫁了人又不能跟男人一样继续在朝廷混，傻子才费那功夫呢！听娘的话，你够勤奋啦，别在学业上费太多功夫，少跟郑姒蕊来往，多交交那个那个孟琪，甘姚她们，她们是大户家人的女儿，跟她们交交心对你才有好处呢。”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夜里，嫣如辗转难眠，将同郑姒蕊的友谊掰开揉碎细细分析，纵使暂未发现她的不轨，也不由得开始揣测郑姒蕊的心机。

郑姒蕊是在十日後才痊愈上山。被佩岚敲打一番的嫣如，在对待郑姒蕊的态度上谨慎防备不少，可夜里，郑姒蕊叫她出去，她又将母亲的话抛到脑後，屁颠屁颠走了。

书院有宵禁的规矩，巳时以後，所有学生绝不能踏出院门。大家学累了一天，早已熄灯就寝。残月悬挂空中，为两个鬼鬼祟祟的少女提供一丝光亮。郑姒蕊拉着嫣如，潜进一处封上暖帘的游廊曲桥，嫣如钻进去的一刻，只见一张矮桌上摆了三两碟糕点和卤素菜，炭盆烧得旺盛，温着一壶酒。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盘腿坐在垫子上，面前是一本古籍，三两枚铜币。

“嫣如，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为你贺寿！”郑姒蕊拉起她的手，邀她坐到垫子上，又将那绣花暖炉套悉数塞给她，“谢谢你救了我，你放心，我爹已经找到了稳当的差事，你帮我请大夫的银子，我们往後一定还给你。这些暖炉套是你娘辛苦做的，我们没拿去卖，你拿回家罢，也替我谢谢你娘。”

“啊这，”嫣如有些不知所措，“啊好吧。”

郑姒蕊介绍起身边的妇人：“这位是雪姑，在厨房里负责采买的总事。雪姑会起卦算命，我想着也不知送你什麽贺礼好，便请雪姑来，替你算算将来的运势。”

嫣如笑：“好啊好啊。雪姑，你帮我算算姻缘，地位什麽的。”遂一一将自己的生辰八字等事无巨细告之雪姑，同郑姒蕊目不转睛，盯着那雪姑翻阅古籍，此卦捏纸，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慢悠悠开口道：

“你命格乃日丽中天格，起运早，易得贵人相中，阳缘强，阴缘差，但日为正午阳光，起点为最高点。可自己若你不奋发上进，为着自己将来搏一搏，只恐怕日後要穷困潦倒。”

“穷困潦倒？！我凭什麽受啊！”嫣如最听不得穷字，不由得气上心头，尖叫起来。

姒蕊拍拍她的肩膀，替她斟上一盏酒，让她喝下冷静些：“那有没有什麽破解的法子？”

“有倒是有，”雪姑翻起自己的古籍，沉思片刻，将书页伸向两个姑娘面前：“《太微赋》云：太阳居午，谓之日丽中天，有专权之贵，太阳处于庙地，因而遇难成祥。但你为女子，太刚易折，万物生性至顶点，宜藏，才不会出现祸患。《易经》‘亢龙有悔’正如此意。”

嫣如撅着嘴，眼睛眨巴眨吧，她看不懂书上的意思，也听不懂雪姑的话：“雪姑，你解释得简单点成吗？”

“这还不够简单吗？”雪姑悄摸翻了个白眼，都说卢夫子堂下皆是人中龙凤，怎麽面前竟有个古文都听不懂的蠢货，她在这大半年究竟学到什麽玩意，“就是让你别遇上什麽都瞎显摆，谦虚谨慎点做人，脚踏实地点做事，这样就能过上好日子，明白了吗。”

“懂了懂了。谢谢雪姑，我敬您一杯。”嫣如听罢，喜笑颜开，连连同雪姑对饮三杯，见旁边的郑姒蕊只专心吃着糕点，用胳膊捅捅她，“姒蕊，你也让雪姑给你算算姻缘啊。”

“雪姑算命要钱的，我只付得起算你一个人。”姒蕊想到姻缘二字，脸上浮起几分不屑，“我算，也不算姻缘呐。我才不成亲呢，成了亲，一辈子只能在内堂里对着男人，打理一群人的起居，劳心劳力不讨好，还得受婆母的脸色。我往後要好好科考，立一番事业。若成了亲，就算考上了还得辞官，我才不呢。”

话落到嫣如耳中，嫣如叹郑姒蕊是个呆子，又可怜她家里穷眼界窄，出身低贱，长得再美，也嫁不进钟鸣鼎食之家做个上等的夫人，非得自己拼上半条命读书，才能逃离下等人的命运。哪像她尤嫣如，出生便是权臣之後，父亲又在王府做事，只待钓到个金龟婿，便能再次展翅高飞，到那梧桐树上，变成一只金凤凰。

唉，命运啊命运，老天爷，你可真真写话本子，想想郑姒蕊的脸蛋，再想想自己的身份，真真是造化弄人，万般皆命哟。

嫣如快活无比，给自己灌了好大一盏。起点高？藏？她就着酒，咀嚼着雪姑的话，那颗遗传自外婆丶母亲的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慢慢生出个不得了的计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