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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赔礼之礼（第1页）

第30章赔礼之礼

话说嫣如遭了薛贾猥亵，盛怒之下，她甩给薛贾一记清脆的耳光，扭头而去。从嵇明修到柳襄，哪个对她不是礼节周到，温文尔雅，只有这个猪妖似的薛贾，仗着言语之间同她有些暧昧，对她越矩。周遭一切因着薛贾，变得无比恶心，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逃到没有恶心汗臭和口臭的地方。

嫣如鼓着火，大步流星窜出去好几丈，陡然间，腿迈出去没落下，停滞在半空中——她想起一件很致命的事情，马球场距离闹市偏远，她头一次来，压根没法寻到路子走回书院，更别提找到一辆能将她拉的马车。此地乃属私人的场子，四下空空，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薛贾，别无他人，但凡那猥琐猪头急了，冲上来强占她，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呼吸停滞了，嫣如绝望发现，她将自己置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她谨慎试探，微微侧头窥视薛贾的表情。

薛贾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呵着热气长大，哪受过女人朝脸上动手的气？他恶狠狠瞪向嫣如，脑中闪过千百个撕碎她的法子。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他的地盘，嫣如此刻于他，正如被蛛网扣住的小小粉蝶，她若想平安离开，还得看他这只主宰蛛网的大雄蛛是何心情。那双女娲粗制滥造的眼睛，一半燃烧怒火，一半淬了阴毒，带着世俗中男人凌驾于女人的力量，剜着嫣如瘦弱的背影。嫣如打了个寒噤，为了平安，她迫不得使出自己撒娇献媚的本事，朝薛贾服软：“薛公子方才是什麽意思呢？我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竟拿我当粉头取乐？嵇大师丶步义伯高高在上，他们也不敢如此待我，每次出行都是以礼相待。”她根据事实，捏出个半真半假的话头，特意咬重嵇明修和步义伯的名号，宣示自己的地位，

果然奏效，薛贾被威慑住了。他倒不怕嫣如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麽风浪，只是暂未摸透她跟大画师和伯爵究竟适合关系，若是她事後去同那两人诉苦，仗势给自己使绊子事小；闹到义父那，让义父迁怒自己和薛府事大，万一以後义父宏图大业，自家再不能喝到一杯汤，那岂不是完蛋？？更何况母亲殷切希望，他能勾搭上她，今日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别再闹出跟易家的结局，必须得让薛府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为了薛府和义父，他和缓了，主动走向嫣如身边，朝她鞠躬作揖：“姑娘抱歉，我同姑娘亲切，只是闹着玩玩，让咱们更好些，不料得罪了。我同姑娘赔个不是，真的，别伤到咱俩的情分好吧？”

对方主动搭了个大台阶，再生气，她也不得不顺杆爬：“哎，薛公子是性情中人，同我玩笑而已，无妨无妨。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薛公子先送我回去罢？”

美男恰到好处的体贴，叫人想入非非，那丑人的亲密接触，只能令人作呕。嫣如腿刚跨过书院门槛，即刻吩咐寝院里侍奉的女侍，帮她备下沐浴的东西。全身浸泡在木桶里，一寸长的指甲刮过腰间，搓得皮肤刺痛发红，嫣如才勉强觉得那股恶心的触感不再箍着她的腰肢，胃部也舒服不少。嫣如将对薛贾的厌恶牵连到今日穿着的衣裙，无奈这是她最贵最好的一身，她不舍得扔掉，暂且放任它们被扔在地上，擦净身上的水珠，无心收拾乱七八糟的妆奁，捧着那罐珍藏许久的丶柳襄冬日买给她暖身的花酿，埋进厚实柔软的被褥里，嗅着腌进床铺的脂粉香气，闷上大口酒，预备着号啕悲鸣，让委屈通过鼻涕眼泪排出去。

很奇怪，并没有成功，愤怒如潮水褪去，竟愈发冷静，关于被亵玩的悲哀，并不能叫她极致悲痛。她翻来覆去，咕咕灌下七八口酒，换来的仅有三两滴眼泪，没等帕子擦，泪痕自个干透了。可巧，“笃笃笃——”敲门声打断并不存在的哭泣，寝院的女侍应声进来，捧着个包裹道：“尤姑娘，这是门子递进来的东西，说是有人要给您赔礼道歉。”

嫣如来劲，不逼自己哭了，捧着酒壶，跳下床扑向那堆礼物。打开包裹，有张纸条，落款是个“薛”，其馀空白处潦草留了些道歉的字句，行文遣词造句诚恳真挚，字体的横竖鈎划却凶相毕露，好像在警告她：“老子已经给你面子，咱俩想接着好，就悠着点别矫情”。无视这封书法难看得跟写字的人难分上下的致歉帖子，嫣如往下翻，里头整齐摆了四个香囊，两把扇子配着两个扇坠，两匹缎子，还有一件裁好的褙子——褙子同她今日那条有些相似，料子丶刺绣却是好上不少，领口处还参进了金线和银线。

阴霾一扫而光，她快活起来，拎出那件褙子一甩，美滋滋往身上搭，站在早上没收拾好的镜子前，扭出自以为优雅美丽的舞姿：前两步，後三步，挥手，转身亮相，瞬间，嫣如瞧见镜中自己笑盈盈的模样，那麽眉飞色舞丶那麽满面春风，明明一炷香之前，她还因为此人闹得胃里翻江倒海，此刻，收了这赔礼之礼，连她自己都寻不出半点普通姑娘遭遇轻薄後的悲痛。

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在最近，嫣如拥着那身褙子，缓缓蹲下。眼睛正好平视着桌上的镜子，同自己眼观鼻，鼻观心，盘剥许久，嫣如悲哀地追溯到哭不出的缘由：当年成为嵇明修相好之事，潜意识里同自己证明了，若是想要通过笼络男人，获得财富与地位，那必然要接受身体被男人狎近玩弄。她的身体，比她早早接受残忍的真相，昨夜冒出抛弃柳襄丶勾引薛贾成为京城贵妇丶拿到高门大户进场票子的那瞬，这副躯壳早已做好被侮辱丶被摆弄丶被视为玩物的准备，之所以对薛贾愤怒和恶心，是他没有支付应得的“报酬”。现在他送来所谓的“赔礼之礼”，她的身体默认自己获了“报酬”，自然而然欣喜若狂，不知遭遇亵玩後的悲伤和痛恨如何物。

“啊——”酸楚由心涌上鼻尖，顺着经脉传递至全身，随着尖叫，方才憋了半日也挤不出的泪，此时竟如大雨倾盆而下，她没有因为被亵玩而痛苦，却因被亵玩後，无法痛苦而痛苦。

“你和金陵锦梦坊里的云儿风儿月儿太阳儿有什麽区别？”嫣如哭嚎着，痛骂铜镜里的自己，“她们陪男人，你也陪男人；她们卖身，你也卖身；她们赚银子，你赚个做豪门大娘子的命数。人家还是被老鸨强迫的呢，你倒好，自个上赶着去！你去吧！前头是嵇明修，现在要是薛贾，你就把自己卖给他们吧！”

喉咙因声嘶力竭微微扯痛，方才花酿的酒劲也上来了，嫣如甩开怀里的褙子，抱起铜镜，悲拗地说着前言不搭後语的醉话：“可是你没有错啊？这世间，哪个女人不想嫁得好些，过得好些，有仆人伺候，有丈夫给钱？你没有错啊！是柳郎对不起你，想要娶你，又舍不得为了你去搏个功名，那既然这样，你只能再去卖身啊？不然呢？你还要像郑姒蕊那样去考试吗？

那可不行，那好累啊，那些书，那麽厚，那麽高，那麽重，字啊，一串一串，黑压压的，谁背得下啊？那些明算题，又要算脚程，又要算赋税，算出来有什麽用？算出来也跟郑姒蕊一样，疯疯癫癫的。你别去学了，知道吗？学习太难了，太累了，咱们别吃这种苦，没用，吃完了还要去嫁人。尤嫣如，你很美啊，美丽的女子生来就不需要去拼搏——郑姒蕊是她贱！别以为我不知道，文悦都跟我说了，多少男人想娶她呢，书院里好几个同学的哥哥舅舅小叔，都想把她娶回家呢！是她自己命贱，放着好好路不走，非挤破头去过科举那条独木桥，真是蠢钝如猪，蠢钝如猪！

你没有错！你为什麽要挤着去科考！你只是有些贪心而已，噢，还有一点点的虚荣而已，你想要最好的男子，又想要所有的情谊，又想要所有的银子，这算什麽，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为什麽老天爷不能给你圆满呢？你又不是不值得，你那麽美丽，柳郎和修郎都说，你是个美人，佳人，妙人儿，连步义伯看了你的画，都想着见你一面。世间本就分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卢夫子上第一节课就说了，你是丹青神女，又是枢密院院士後人，那你打娘胎起你骨血就是高贵的，你想做个大娘子大夫人，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儿吗？你值得，我也值得，对不对？为什麽老天爷还得逼着你去卖呢？

不对，老天没逼着你，柳郎还对你好，柳郎还在你身边呢！咱们不要去淌高门大户立的浑水了，好不好，咱们就跟柳郎过一世吧。柳郎，他是，他是谦谦公子，他对你那麽好，还给你买狐狸皮，给你弹琵琶，给你带桑葚，你娘都没有对你这麽好，你娘都没有给你留桑葚。家里什麽好吃的，你娘都留给尤嫣宝——尤嫣宝那个小王八蛋！老骗我吃坏糖葫芦！还骗我的珠钗，别以为我不知道！呜呜，尤嫣如，你做得不好吗？你已经很听你娘的话，娘叫你去学舞你就去，娘叫你去秋水你就去，娘叫你钓金龟婿你就钓，娘叫你防着郑姒蕊别跟她太好，你也做到了，为什麽？你娘为什麽，不爱你多一些，就疼尤嫣宝那个小蹄子。你娘说有钱有权的男人才叫好男人，唉，可是柳郎就很好啊？他没那麽有钱，做县官的老子也没那麽有权，可柳郎真是个好男人啊！

罢了罢了，尤嫣如，你跟柳郎好好过吧，穷些怕什麽，郑姒蕊都不怕穷，你怕什麽穷？打不了以後让郑姒蕊给你出银子，她病得都快死了，是你救的她，让她养你，反正她要做官了，以後她位列五品——蕊蕊，呜呜呜，你考上了，京城的官位啊，你都考上了，你是五品女官，朝廷给你发俸禄，给你发衣服，还给你发大房子。蕊蕊，蕊蕊，郑姒蕊啊郑姒蕊，你命真好啊，怎麽那麽难考的科举，你怎麽就考上了？你的命也太好了，为什麽我就没这麽好的命数？

柳郎，我不要听我娘的话了，乐师就乐师，没有那麽多仆人就没那麽多仆人，苦些就苦些，总好过给那些有钱男人卖身，伺候那群，咱们好好过吧·······”

嫣如含着酒，也含着柳襄的名字，声音一寸一寸微弱。透过朦胧的醉意，镜中的尤嫣如同样凝视她的双眼，她歇斯底里，状如疯妇，镜中人却是衣着整齐，笑盈盈看着她，对她的痛苦没有再多触动。风吹开了薄宣纸糊的窗户，堂而皇之闯进她的屋子里。呼——呼——，房内的纱幔飞舞，灰色的轻薄的影子跌在她脸上丶身上丶镜子上，趴着来回荡漾，此刻再盯着镜子，久了，无端端生出晕船的错觉。酒劲太强，嫣如有些发晕，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再睁开双眼，铜镜不再被抱着，而变成挂着的，随着外部的摆动，磕托磕托敲着木柱子。

“yue——”嫣如掀开帘子，挂在窗沿干呕——这回是真晕船。她告了假，蹭了朝廷安排给郑姒蕊返乡的船回金陵去。那夜宿醉醒後，嫣如下了个摸棱两可丶犹犹豫豫的决心，她要同柳襄好好过活，平平淡淡过了下半辈子。

再这之前，她要回一趟金陵，寻到一个好时机告诉她母亲钱佩岚，她，尤嫣如已经寻到好归宿了。

【碎碎念】：今天很感动！有姐妹留言说，看到郑姒蕊的故事非常受鼓舞，我真的受宠若惊！自己捏出的纸片人，居然可以成为一位姐妹的力量，真的是我这个透明糊糊小作家最大的成就感！可以说自己写作的目的也达到了——激励所有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要脚踏实地地生活，不要媚男，不要做金丝雀，直视自己的欲望。

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尖叫！

最近掉粉，也想过要不要加快故事的进程，快点切入她的婚姻。但昨晚盘算了，其实这段时期，应该是嫣如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嫣如明明知道，薛贾不堪托付终身，也清楚柳襄虽然在科考的事情上有些自我，甚至能说是自私，但总归是个知冷知热的正常人，为什麽嫣如还要清醒的堕落呢？难道金钱和权力的诱惑真的这麽大麽？还是说这个时期发生了什麽事，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沉沦？所以呢，俺还是想慢慢细究下去，保持节奏的同时，每天多敲一些字，让大家一章里，就能读到很多内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