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忽然传来一阵笑闹,一家三口手拉手走过来,爸爸把孩子架在肩上,妈妈在旁边嗔怪着“慢点跑”,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被揉皱又熨平的画。林北一的心猛地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开,连呼吸都带着颤。这么多年了,她还以为自己早把这些念想磨成了灰,原来只是藏得深,碰一下就疼得钻心。喉咙突然一阵痒,她猛地弯下腰咳嗽起来,肺像被撕开个口子,疼得她直不起身,手死死按着胸口,指节都泛了白。脸憋得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分不清是咳的,还是别的什么。“姑娘,你没事吧?”那对父母停住脚步,小孩仰着脑袋看她,眼睛亮得像星星。林北一摆摆手,好不容易顺过气,哑着嗓子说“没事”,声音里的哽咽却藏不住。等那家人走远了,她才直起身,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红着眼眶抬头看天。刚还露着脸的残月不知躲哪去了,云团黑压压地压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原来月光一直在,只是没照到我身上而已。”她扯了扯嘴角,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刚落音,眼角就湿了。先是眼角,再是鼻尖,最后连嘴角都尝到了咸。忽然有冰凉的东西砸在脸上,起初是零星几点,眨眼间就成了瓢泼大雨。雨丝像无数根针,扎得人皮肤发疼,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林北一站在原地没动。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打湿了风衣,浸透了衬衫,冰凉贴着皮肤渗进去,倒让心里那股钝痛轻了些。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爸爸醉酒,她与哥哥就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摔东西的声音,像站在风暴眼里,四周是狂风暴雨,自己却连哭都不敢出声。现在这样被雨水浇透,倒有种久违的真实感——疼是真的,冷是真的,只有这样,眼泪才不用偷偷藏着。不知站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噼啪响,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黏在脸上,像层冰冷的网。周围有人指着她窃窃私语,她却闭着眼,任由雨水往嘴里灌。忽然,雨好像停了。不对,耳边的雨声明明更响了,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像无数粒珠子在跳跃,只是身上再没沾到半滴湿冷。林北一睫毛颤了颤,掀开沉重的眼皮——一把黑色的伞稳稳悬在头顶,伞骨边缘还在往下滴水,像串断了线的珠子。撑伞的手露在外面,指节分明的像刻出来的,虎口处泛着淡淡的茧子,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痕迹,林北一认得。她偏过头,撞进周茵的眼睛里。周茵的脸沉得能滴出水,眉峰拧成个结,眼里的责怪快溢出来了,可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峰,却藏着化不开的心疼。“抱歉……”林北一的声音被雨水泡得发哑,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刚吐出两个字,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下一秒整个人被猛地扯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周茵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不是那种浓烈的甜,是雨后从叶缝中渗出来清浅气息,混着雨水的清冽,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林北一僵了僵,脊背还绷着刚才淋雨时的冷硬,鼻尖忽然一酸,像是被这香气泡软了,积攒了不知多久的委屈,那些说不出口的疼,那些强撑着的硬,终于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没擦干的雨水,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周茵的颈窝。好多年没人这样抱过自己了,原来被人这样抱着,是会踏实的。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靠了岸,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终于落了地。多年以后,林北一脑海中总出现瓢泼的雨水,雨水砸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骨节分明的手,淡淡的茧子,周茵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担心与责怪,以及那让人踏实温暖的怀抱。周茵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下午打完电话打完电话就心神不宁,担心林北一想不开,担心她自己又像个苦行僧一般把自己圈在小小的牢笼,那好不容易裂了缝的牢笼又一次闭合,不让人进入,将自己禁锢。一下班,她就攥着警帽往病房跑,皮鞋踩在走廊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见到她,看她好好的。可推开门,只有李嫂在收拾东西,说林北一已经走了。“走多久了?”周茵抓在手里的警帽微微用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刚走十来分钟吧……这会好像下雨了,也不知回去了没……”话没听完,周茵已经冲进了电梯,刚出医院大门,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脸上生疼。她顾不上打伞,踩着积水跑到车边,拉开车门时头发已经湿了大半,黏在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