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咬了咬唇纠结许久,膝盖发麻受不住了,才磕下头贴地,软声道:“萧姑娘,皇後娘娘宝丰斋设茶话会,敬请姑娘一定出席。姑娘是去,还是不去,请您应个声儿吧。”
锦月手一顿,这才俯视宝音:“好,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娘娘,我去。”
那婢女一瘸一拐走後,阿竹掩上门忍不住捂嘴笑出来,回头对锦月道:
“姑娘真是聪敏,没多说一句话就将她整治了。看她趾高气扬,全然没个做奴才的样子,也是活该。”
锦月微微莞尔,笑不达眼底。“我只是确实不想理她。”
连婢女都这般火气,可想而知金素棉现在是什麽心情。她定会阻挠弘凌册封自己,如此,她倒该感谢她了。
*
在宝丰斋的茶话会上,锦月见到了弘实的妃子,杨曼云,她和别的宫中美人一样,姿容艳丽丶身段窈窕,眉宇间隐约有掩不住的刻薄丶倨傲之色。作为废太子妃,她心中大概和弘实差不多一样不忿。
百花围绕的小园子里,摆了十多张暗朱色窃曲纹小方几,上头摆放时令瓜果,各色各式的点心和紫砂茶具,一旁楠竹席上铺了绒毯,跪坐着一衆美人。
首位上是皇後,弘允的母亲。
小姜後和弘允长相颇有些相似。她身着朱色缎子,滚金线的百鸟朝凤纹拖地长裙,如云乌发梳作高髻,雪面黛眉,容貌秀绝,簪着展翅金凤丶东珠步摇,举止端庄温婉,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虽已近四十,却比之在场的儿媳们毫不逊色。只在微笑的时候眼角才爬上些许纹路,如明珠上蒙的薄尘。
锦月不禁微微失神,这是第一次这麽近的打量弘允的母亲。果然是非同凡响的美人。大小姜後是孪生姐妹,长相一模一样,难怪皇帝那般深爱大姜後丶憎恨弘凌,如此佳人怀着孩子殒命,只怕都会迁怒……
姜瑶兰放下喜鹊红梅茶杯,朝锦月看来:“锦月可在?”
锦月忙出列跪在中央,答话。
姜瑶兰温柔一笑,轻语让她起来。“皇孙可还好?山中寒凉,晚上记得盖被子,别凉着孩子。”
锦月:“多谢皇後娘娘关心,锦月谨记了。”
一侧,金素棉跪坐在小方几後盯着锦月几乎咬破了唇,只觉当衆被人十几道目光羞辱一般,却不得不忍受着。教养孩子本是她的责权……
姜瑶兰:“上回芙蓉殿中本宫远远看见那孩子就格外喜欢,太子可就这麽一个儿子,不能有闪失。锦月,你教养皇孙责任重大,可别辜负了太皇太後丶皇上和本宫对你的期望。”
“锦月定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小皇孙,皇後娘娘且放心。”
小姜後虽是弘允的母亲,可锦月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皇後的娘家一族,与太子一党是死对头。
姜瑶兰温温和和一笑,擡手让贴身侍女亲赐了锦月一壶信阳毛尖。
锦月松了口气,谢恩受了,却听皇後温柔的声音含了丝冷意说:
“五年前本宫本想收你当儿媳,没想到你还自有主意。往後居在东宫,就好好过日子吧,别有事没事往尚阳宫去了。”
柔柔的一句话却如当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锦月脸上。锦月脸色一白,那“自有主意”分明是指她未婚生子,而後那关于尚阳宫的话,分明是警告她别朝三暮四去招惹弘允。
锦月当衆受辱,微微咬唇,神色平静答了诺,馀光瞥见金素棉眼中有幸灾乐祸,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另一边的废太子妃杨曼云,将她与金素棉的不和看在眼里,一脸袖手旁观丶看她们窝里反的笑模样。
……
茶话会散後,回来的路上不想恰好碰上弘允和七皇子丶九皇子从路那头过来,别的皇子妃都看锦月,锦月不由尴尬,却也硬着头皮和弘允不疾不徐行了礼,才别过。
一路锦月咬唇不语,快步回到景澜殿,砰地关上门,气喘吁吁,胸口窒闷才稍微缓解。
弘凌等在屋中,被忽然的动静吓了吓。“你……将门关上做何?”
锦月闻声一抖,这才看见殿中央圈椅上正襟危坐的男人,黑缎九章纹太子便服,银灰色发带镶着宝珠,清俊地脸在这黑灰二色的衬托下更显得如覆了层薄霜般清冷,只是这会儿见她砰地关上门有些“误会”地疑惑。
竟是弘凌!
锦月忙回身哗啦打开门,免得让人误会孤男寡女在屋中……令人浮想联翩。
平顺了下呼吸,锦月才垂首道:“不知太子大驾,锦月唐突了。”
半晌没得到回应,而後眼下的地面便来了黑缎袍裾和同色系的云靴。
弘凌走到了她跟前,带来的凉风轻轻撞在她脸颊上,不香,却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干净丶冷冽气息。
“跟我还这样客气做什麽。过来坐吧。”
锦月诺诺跟在他身後,去圆桌边,弘凌随意潇洒地坐下,她却不想坐他旁边,就站着。弘凌看了她一眼,也不强求,“这几日我一直忙着应付,没来得及询问你册封的意见,明日就要回宫了,你看有什麽想法告诉我,我好写进折子里。”
锦月从他耳侧整齐的发际线别开眼睛,看地面:“你知道我的想法,又何必问我。”
弘凌身形一顿,心知锦月是说不想当东宫姬妾,眸子沉了沉,想起心下那个纠结了数晚上才下的决心,便什麽心结都疏散了。只等兆秀和冯廉将金家的军事要务接过来,他便可以给她名分。
思及此处,弘凌轻轻放下茶杯,看见自己手背上那条蜿蜒的刀伤疤痕,也不觉厌恶了,朝莞尔锦月道:
“也好,那我便再拖一拖。你……”
弘凌望了眼空空的小床——孩子出去玩了,不在。
“你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
咱们的孩子。锦月心中微动,似有一种暖意和归属感,从心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