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点头应和,心中却莫名地犹豫了。这丝迟疑来得突兀,仿佛被某种情绪悄然牵制,终是未能点下头去。
这时,木门传来轻微而熟悉的“吱呀”一声。我起身循声望去,只见阿兄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一手扶着门框,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刚疾步归来。
“阿兄?”我唤他。
阿兄闻声猛地抬头望来,昏黄的光晕映着他紧绷的侧脸。直到看清我安然无恙地站在屋中,他眼中那抹凝重才如冰雪初融般稍稍松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东西今日又出现了。”阿兄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抬头看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怎么办?”
阿兄提灯走来,目光幽幽。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自打云水河开始翻起死鱼,露出白骨,所有的坏事一件接一件地生了。”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今日议事,原本就是为了商讨群祭祀无用该如何的。”
我抿了抿唇,看着他,“倘若祭祀无用,那是要……人祭吗?”
阿兄似乎很惊讶我会猜到这一点,而后又似乎狠狠地懊悔。
“你猜的没错,本来是不用的。然而……”
“阿兄露出奇妙的表情,“河神震怒,怨气冲天,需得以新娘献祭,方能平息。镇上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上次接新娘据说是六十年前。”
六十年,一个甲子。
“太可笑了!”我紧紧盯着阿兄的表情,一股无名之火在胸腔里窜起,“平息河神的怒火为何要嫁新娘?凭什么嫁新娘?”
阿兄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自然,这本就是毫无道理的说辞。毕竟,守护云水镇的可是云水娘娘,就算真要平息怒火,按常理,也该嫁少年郎才对。”
啊……我生气的点不在这个上!而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阿兄忽然笑了:“见你眉峰紧锁,不过一句玩笑话,阿虞莫要当真。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祭祀仪典的名目,并非真将人嫁与河神。因此,新娘是男是女,皆无分别。”
阿兄的话语,如同在我心头又炸响了一声惊雷。
“好了,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第二日,阿兄早早地去了镇上,选新娘这件事迫在眉睫,所以要早早定下来。等到午时归来,阿兄便对我说:
“阿虞,新娘已经选好了。”
阿兄说这话的表情很奇怪,有痛苦,有释然,还有一丝懊悔,就像个调色盘似的。
“时间就定在六月初六。”
今天已是六月初三了。
阿兄离开后,我心中的沉重与怅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久久无法退去。我看向怀中的莲花。声音苦涩:
“莲吒,你听到了吗,六月初六,他们要杀死一个人。”
“是啊,”莲吒声音沉郁,“明明河神早已不存,却仍要打着祭神的幌子去行凶……人心之愚昧与残忍,千百年来,竟未曾有半分改变。”
它的话语中浸染着对商代至更古时期人牲祭祀的深刻厌恶与悲悯。即便后世王朝明令废止,在那些被蒙昧笼罩的角落,以神之名戕害人命的行为,不过是换了个冠冕堂皇的名目,本质依旧。
还有三天不到的时间,就要嫁新娘了。
……
阿兄让我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但我不可能真的不出门。我们被困在画中,总不能真的一直生活在画中。这个世界的云水娘娘已经消失,而云水镇的人竟然想着要新娘献祭,从而平息河神的震怒。可是啊,河神为什么震怒呢?云水娘娘又为何消失了。
“莲吒,其实我有个疑问。”纷乱的思绪中,一个关键点骤然清晰。
“你问。”莲吒回应。
“就是说啊,”我坐直身体,思路越来越快,“仅仅凭河里出现死鱼和白骨,就能断定是河神震怒了吗?至今可未曾真正死过人。”即便是恐怖电影里面,也是开始死人了才引起重视的。甚至死一两个还不是什么大事。对此这里还没开始死人,仅仅出现死鱼和白骨以及纸人抬轿,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河神娶妻,实在是太可疑了!
莲吒的声音带着思索:“你方才也听你阿兄说了,所谓嫁新娘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托词。所以,是不是河神震怒,或许从来都不是重点。”
“对!就是这个关键!”我猛地直起背,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正因为真正的云水娘娘早已消失,所谓的河神震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个时候,即便云水镇什么都不做,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灭顶之灾!”
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水娘娘消失,镇上的掌事一定是知道的,否则河仙庙又怎么会荒废已久。没有河神,那自然不会有惩罚。而他们要嫁新娘的目的或许就是这副‘山河社稷图’的画眼!”
所谓画眼便是一幅画的视觉中心。这副山河社稷图一定有自己的画眼!
云水镇,云水河,河仙庙……
或许在云水娘娘消失后,有另外的精怪占据了云水河。那些纸人湿漉漉的黏腻的脚步声,以及那土腥气和腐臭味,如今想来明显从河里来的……
“阿虞,莫要忘了一件事。”
莲吒打断我喷薄的想法,“此地乃山河社稷图,持画之人所想所思亦是世界。所有的一切皆是他的思想而已。”
“所以是他想逼着镇民人祭?”
“可以这么说。”
“可是用意何在?”
“明天先去云水河看看。”我对莲吒说。
莲吒没有一丝犹豫:“好。”
因为想着人祭的事,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趁着阿兄不在家,我先去找了哪吒,告知他我心中所想的。他二话不说就与我们去了云水河。
到了岸边。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线索:“对了!你之前在河底现的那枚鳞片呢?”那天他潜入河中,曾带回一枚闪烁着微光的鳞片,可惜那夜我病倒,又接连生变故,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件事。
然而哪吒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那枚鳞片……已然腐朽溃烂。似乎甫一出水,离了那特定的环境,便迅失去了活性,化为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