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其实……感觉起来大差不差的。”
沈雁宾素来心思纯稚,即便二人早生情事,于其间的相关亦是保持一贯的率直天真。他的口气十足真诚,也无任何的挑逗意图,狄一兮反给这副坦率反应又闹得怔了怔,同样落得脸色通红。
好半天狄一兮方结结巴巴地反驳:“少扯淡!唐勤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许在外头乱提。”
“可眼下这里就咱俩,不算完全的外头了……”
“哎呀,闭嘴,要聊这种回家关门聊!”
“哦,我知道了……”
说是如此,可沈雁宾此时察见狄一兮的情状,心思反更迷迷乱乱,面色愈发酡红。狄一兮心底翻个白眼,但更晓得全是自己忍不住嘴碎惹出的事来,于是不做追究,至多暗自嘟囔你也好意思红脸。
“嗯……我刚才问唐勤的,其实是城内出入的恶人谷兵马情况。”
沈雁宾目光霎时一凛,一扫方才窘态:“是你一直疑心却无证据的那事?”
“是,不过唐勤说最近城里确实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我们也确实在黑水城之外遇到了可疑的状况,不止一次。”
狄一兮静默一晌,说出了深思熟虑的话:“之前考虑到手无实据,也担心是敌人的反间计,我一直对柳将军有所保留。现在战事相关接二连三出现意外,不久又将临大仗,我若再做隐瞒,等同视全军的性命为儿戏了。”
沈雁宾思忖一阵,回答道:“你照实讲就是了,不过这麽一来,萧敬暄自然也得知道了。”
“我清楚,会抽时间跟他好好聊……”
这句话过後,静默又持续一会儿,沈雁宾忽然想到另一件值得交流的讯息:“上回辎重队伍遇袭……那支消失在阴风峡附近的奇怪商队,应该不是偶然出现,或许军马遭劫跟他们才有真正的关系。”
狄一兮顿时侧头看他,沈雁宾未完全摸到门路,叙述稍稍缓慢:“我委托了附近的宁寇军追查,他们从四十里外这群人遗弃的另一堆行李里发现一份未烧尽的过所。按上面关卡的印章留字来看,行进的路线与我们军需运队的一致,并且时间上相当接近。”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在跟踪运队,并且间接掌握他们的详细情况?”
“极有可能,毕竟运队的行速较慢,无法做到完全保密。”
狄一兮保持片刻的安静:“这些人应该就是黑沙堡投奔了狼牙军的盗匪吗?”
沈雁宾回忆当时所见後断然摇头,显然被勾出了更深的联想:“不像,那首领男子的气质绝非常年混迹匪窝的,其他人口音也明显不是属于这一带。”
狄一兮心头愈发没数,但再过一刻脑内倏然又灵光一闪,好似找到其他出路:“偷袭官军的散匪极知进退,甚至很懂几分军法的策略,如果有人背後指引,会不会就是你撞见的这群假商人?又或者……哎,雁宾,你还记得那群赤水军残兵吗?”
沈雁宾的眼中锋芒内蕴:“嗯,这样的话,我就懂了为什麽会有人特地上黑戈壁搜罗那群散兵。按过去打探出的情报,这群人目前大概至多剩个二百不到,已经难成气候,但毕竟全是常守边关的健儿,对于戈壁山地里的应战方式自然娴熟。别说本有武艺的响马,哪怕聚拢些粗习拳脚的街头混混,临时得到他们的指导也必然威力加倍。”
狄一兮聆听之下,又有了些别的想法:“那群马贼是战术精进不少,但尤为重要的,还是用上那种可以无缝连发齐发的特殊弩机。否则再怎麽讲押运队伍里的人也都擅长骑射,单打独斗可不会输给这些家夥。”
“也有道理……”
“事後官军曾拾获一架对方遗留的残损弩机,柳将军送给浩气盟内精通机关术的江湖人察看,按对方的说法……改造理念竟与万花工巧之术的一脉相承。”
沈雁宾神色一震,呆了好一阵子:“青岩隐士自战乱开始便一直襄助朝廷,怎麽可能与狼牙军或者江湖匪帮同流合污?”
“当然不该与万花谷门人有关”,狄一兮说得斩钉截铁:“至多有宵小之辈偷学皮毛,用在这种龌龊事上。”
他口头虽如此肯定,但也记得浩气盟的回报中提及运用在弩机上的技巧相当精深,绝不是粗糙模仿能够做到的。
沈雁宾见狄一兮面色不豫,料来胸中的怀想并不愉快,本想只立一边不做言语扰他。可甫一忖想到他对姬迁的承诺,又感忧患不小。
“你答应姬迁庇护塔克族人,但这……如何做得到?”
狄一兮一双眼睛静静地从他身上掠过:“姬迁愿意帮助我们,最大原因是想借机拯救族人,我不能失信于他。其实这些人一辈子几乎困锁于幽暗地下,因为生计艰苦,与外界同类的偶尔接触也多是厮杀里争夺微渺的生存机会,活得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来到地面,又被狼牙军利用为恶而不自知。明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呐,沦落成兽类一般,实在也可怜。”
他停一停:“乱世里不该死却死的已经太多丶太多,如无必要,不用给枉死城里添新人吧?”
沈雁宾深知对方又起恻隐之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後又一声喟叹:“你的求全之心是好,可这也太难了……”
“先尽力去做呗,求全再难,能难得过死啊?”
狄一兮忽做一笑:“师父在世时最爱讲事在人为,既然如此,一人肯为就增一人之力。多人都这样做,什麽事会不成?”
沈雁宾被这热烈生动的笑容感染,刚在心底堆叠起的一层愁恼似经了暖日熏风的冰雪,登时消散。凝睇一晌,他一并笑了:“嗯,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愿意,没什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