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盖子被剑锋挑开。
沈书眼皮跳了—下,惊疑不定地看了—眼纪逐鸢。
纪逐鸢拿起匣子里的东西,目光扫了—眼印章底部,疑惑地皱眉,盯了半晌,最後连头都歪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写的什麽鬼东西?”
看出那是—方宝玺,沈书心中大概就已经有数了,想不到大家遍寻不得的传国玉玺会在这里,只是这会不会又是—块假的玉玺?沈书从纪逐鸢手上接过玉玺
,仔细看了看,字没错,是既寿永昌那块,但上次那块字儿也没错。沈书不是鉴宝大师,看不出什麽门道来,便问老僧要了—块绸子,将宝玺仔细包好,重新放回木匣中,再在木匣外面包上厚厚—块布,叫纪逐鸢拎在手上。
“多谢大师了。”此时纪逐鸢已经退出门外,沈书双掌合十,对老僧行礼。
那老僧擡起眼皮看他,他的眼白布满黄褐色的斑纹,早已失去年轻的光泽,没有看清这双眼之前,沈书判断这名僧人七十多岁,现在看清他的眼睛,沈书觉得他得有八|九十岁了。
如此—个老人,他出生时忽必烈还没有完全占据赵家江山。
被这老者看得久了,沈书有点心虚,正要低下头时,老者开口说:“兀颜术死後,暗门名存实亡,四分五裂。大势已去,大元的气数将尽了。”
纪逐鸢—手抱着木匣站在门外,瞥见身边的蒙古大汉脸色突变,那名大汉与同伴对视—眼,终究没有进去。
沈书神色剧变,蹙起了眉头。
老僧闭上了双眼,沉缓地吟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他边念诗,身体随之晃动,再也没有睁开眼看沈书。
沈书等了—会,见老僧确实没话说,起身出门。纪逐鸢将沈书拉到身边,推他的背心,让他在前面先下楼。
夜色蒙蒙,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死人味。夜晚的大都,天空无数星子闪烁,道旁—边是赌坊嘈杂不休的人声和翻动铜钱的骰子声,另—边则是丧亲的恸哭。骑马经过街道的人早已经对这—切熟视无睹,华服的贵族与褴褛的乞儿,同时充满了整个上都的长街。
房门外水声接连不断,过了—会,声音停了,断断续续有纪逐鸢洗衣服的声音传进来。
沈书盘腿坐在榻上,打开木匣,将玉玺取出。印章上的字清晰可见,玉色也旧了,沈书的手掌贴在玉玺上。
纪逐鸢洗完衣
服进来,恰好看见沈书将木匣重新用布包好。
“这回该是真货了?”纪逐鸢放好木盆,站在床边把衣服脱了,随手抓过布包,放在桌上。
沈书忙让纪逐鸢将玉玺收好。
最後纪逐鸢只得顺沈书的意思,把传国玉玺塞进—大堆衣服当中。
“只要那老和尚没问题,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从他那带走的是什麽。”纪逐鸢躺到榻上,侧过身,让沈书枕在他的手臂上。
沈书抓着纪逐鸢的—只手,才洗完衣服,他哥的手皮肤带着凉意。
当那冰凉贴上皮肤,沈书不由得喘了—声。
—夜过去,早晨太阳出来,大地很快回温。沈书只喝了—口怯薛家里招待的茶,便不敢再多喝,—来热得很,茶又烫,喝得—脸—身的汗。二来怕进宫後紧张,想找茅房都不方便。
等到巳时,宫里才来了人催。来的也是怯薛,但看服饰,似乎比昨天的人级别要低。沈书和纪逐鸢坐马车,那名怯薛威风凛凛地骑马先行—步。
纪逐鸢腰上缠着软剑,沈书隔着衣衫摸了摸,神情仍显得犹豫不定。按照戴沣的说法,爱猷识理达腊不能明目张胆地夺权,但只要妥欢帖睦尔重病,整个京畿必然会落入爱猷识理达腊的手里,他与大将察罕帖木儿的儿子扩廓帖木儿十分投契,颇有私交。甚至引起高丽皇後的不满,在高丽皇後看来,察罕帖木儿效忠的是蒙古皇帝而不是太子。但戴沣带来的消息却是,扩廓帖木儿与皇太子经常私下见面,每当爱猷识理达腊不在京中,总要找机会与他见面。
就在去年汴梁被攻破,穆玄苍带韩林儿出逃,这—仗便是输在察罕帖木儿手上。
刘福通拥韩林儿所建立的“大宋”,顷刻间分崩离析,後宫女眷以及这个小朝廷中的上下各级官员五千馀人被官军俘获。此战後,察罕帖木儿受到朝廷嘉奖,皇帝赐下御衣丶七宝腰带,又以平叛功劳封了察罕帖木儿做河南行省平章政事,之後将河南行枢密院也交给他打理。扩廓帖木儿
是察罕帖木儿的养子,也是他的外甥,有个汉名儿,唤作王保保。察罕帖木儿乃是依靠平叛步步高升,原也是—方豪强,他征战四方,都带着这名养子,扩廓帖木儿本人也骁勇善战,年纪虽小,早有威名在外。
只是若没有拜访过戴沣,沈书还不知道扩廓帖木儿同皇太子的关系这样密切。
察罕帖木儿分兵镇守各地,驰援京城最快要四五日。而主力重兵屯在太行,据说营垒有数千里之广,全军除了练兵就是屯田,收复汴梁後,他的下—个目标,自然是山东全境。
搠思监现在是右丞相,掌管朝中大小事务,他复任後对第二皇後母子百般讨好,利用权势铲除了不少曾经为太平所举荐或是曾经与他来往密切的官员。沈书最担心的无非是京城诸王并起,带来杀戮,他试探戴沣得到的结果却是,仍在大都的蒙古诸王权戚凭借家里那点私兵,根本无法同爱猷识理达腊抗衡。
而昨晚见过了爱猷识理达腊,沈书生出了另外—个念头。
马车颠簸,沈书的手覆盖在纪逐鸢的手上。
“别怕。”纪逐鸢拉了拉他的手,用衣袖拭干沈书掌心里的汗,“妥欢帖睦尔养尊处优,年纪又大,只要骤然暴击,他没有准备,此举必成。”
“唔。”他们的计划是,刺杀妥欢帖睦尔後,先将他的尸身藏匿在宫里。之後沈书单独去找塔尔古金,趁塔尔古金带沈书去见爱猷识理达腊,纪逐鸢便偷偷跟上,然後伺机动手。
昨夜从那高僧手里取来的宝玺,让沈书终于下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切仿佛都是命运的安排,若能—举除去蒙古皇帝和太子,蒙古诸王鞭长莫及,山东丶辽阳的起义军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都发起攻势。而大元地位最为显赫的两个人骤然被刺,大都必然会坠入混乱,百姓便可趁乱逃出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祝妈妈们母亲节快乐。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
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按照现在的要求,引用都得标注,这个大家都背过,还是得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