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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第1页)

深夜

凌晨一点的闹钟指针还没跳过那个鲜红的刻度,宁晚枫已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後背沁出的冷汗把睡衣濡湿了一小块,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条滑腻的蛇。窗帘被夜风掀起道细缝,月光顺着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洇开片银亮的水渍,映得天花板上的吊灯轮廓忽明忽暗,像悬在半空的星子,晃得人眼晕。

她盯着那盏灯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死死攥着被子边角,纯棉布料被拧出深深的褶皱,像张揉皱的试卷。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身侧的床铺轻轻陷下一块。曲桴生侧过身,借着月光看清她绷得笔直的脊背,像块拉满的弓弦。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蝶翼般的阴影,却微微发颤,显露出主人难以平复的心跳。

曲桴生在自己睡房间之後没多久就和宁晚枫睡一块了,两人一起学习完就可以躺床上就睡。

“又醒了?”曲桴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晨露浸过的棉线,软乎乎的,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

宁晚枫没回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得像隔着层棉花:“睡不着。”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三次惊醒了。最後一次模拟考的排名像块巨石压在心头——数学最後一道压轴题算错了符号,物理多选题少选了一项,就因为这几分,她的排名往後滑了三个位次。班主任找她谈话时,指尖在成绩单上敲出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宁晚枫,你这状态太危险了,越紧张越容易失误。”

她知道自己在紧张,可控制不住。闭上眼,脑子里就炸开无数个公式定理,抛物线和椭圆在黑暗里旋转,英语单词像受惊的鸟雀乱飞,最後全搅成一团乱麻,越理越缠。胃里也跟着抽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

曲桴生坐起身,床头的小夜灯被她按亮。暖黄的光晕像层薄纱漫开来,把两人裹在一片温柔的茧里。她伸手碰了碰宁晚枫的後背,隔着薄薄的棉质睡衣,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胛骨,像蓄势待发的兽爪。

“是不是又在想那道解析几何?”曲桴生的指尖轻轻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滑,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上次模拟考那道题,你後来不是自己做对了吗?步骤写得比标准答案还清楚。”

宁晚枫摇摇头,肩膀垮下来一块,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哽咽:“不是题的事。”她猛地转过身,眼眶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红,像浸了水的樱桃,“我怕……怕考砸了。”

怕辜负妈妈每天凌晨起来做的饭,怕对不起曲桴生陪她熬的那些夜,更怕那个被写在错题本扉页丶画了无数个圈的“清华”,最後变成一场空欢喜。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团吸了水的棉花,吐不出,咽不下,只能任凭它发酵成酸涩的恐惧。

曲桴生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像被什麽东西轻轻揪了一下。这阵子宁晚枫瘦得厉害,下巴尖得能硌到人,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连书包里常备的橘子糖都剩了大半。她太懂这种紧张了——像站在摇晃的吊桥上,往前看是模糊的光明,往後退是深渊,而脚下的木板正一点点断裂。

“你讲道数学题吧。”宁晚枫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凉津津的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听你说话,我就踏实。”

“好啊。”曲桴生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爬上来,反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走到书桌前,从堆得高高的习题册里抽出本泛黄的错题本——这是两人共用的那本,封面上画着的牵手小人已经被磨得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稚嫩的笔触。

“就讲这道吧。”她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题目,“去年的高考真题,函数与导数的综合应用,你上次说这题的思路绕得像迷宫。”

宁晚枫往床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半块地方。曲桴生挨着她坐下,两人的肩膀轻轻撞在一起,能闻到对方发间淡淡的薄荷洗发水味,像雨後的青草地,清清爽爽的。

“你看,”曲桴生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出函数图像,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轻,像春蚕在啃食桑叶,“这道题首先得确定定义域,x>0,对吧?然後求异……”

她特意放慢了语速,每个字都像经过舌尖细细打磨过,清晰又柔和。声音不高,带着点刻意放柔的调子,像晚风拂过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本枯燥的求导公式在她嘴里变成了温柔的音符,那些绕来绕去的步骤突然变得像林间小路般清晰。

宁晚枫盯着她握笔的手。那双手总是很稳,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在纸上写下的每一个字符都工整得像印刷体。灯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动,像栖息在眼睑上的蝶。胃里的紧绷感不知何时松了,脑子里乱成一团的公式定理,似乎正被这平缓的声线一点点理顺,重新排列成整齐的队列。

“这里要注意,”曲桴生的笔尖在某一步骤上顿住,侧过头看她,眼神认真得像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二次求导的时候,别漏掉分母的平方,上次你就是在这里多算了个系数,结果整个单调性都判断反了。”

宁晚枫“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因为这道题的错误掉了眼泪,把笔摔在地上说“我肯定考不上清华了”。曲桴生没说什麽安慰的话,只是默默捡回笔,陪着她重新演算到凌晨四点,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晨光爬上她们写满公式的草稿纸。

“所以极值点应该在这里,”曲桴生在图像上画了个小小的圆点,线条流畅而笃定,“然後分类讨论,当a≤0时,函数在定义域内单调递增;当a>0时,要判断判别式Δ的大小……”她的声音继续流淌着,像条温暖的河,把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轻轻托起,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宁晚枫的眼皮开始发沉,像被灌了铅。曲桴生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带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想起小时候睡前妈妈讲的故事,安全又温暖。她不知不觉往曲桴生身边靠了靠,肩膀贴得更紧了,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像揣了个小暖炉,把夜风带来的凉意都驱散了。

“……最後求最值的时候,记得验证端点值,虽然这道题里端点处极限为0,但有些题目会在这里设陷阱。”曲桴生放下笔,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嘴角却还微微抿着,像在梦里还在默念解题步骤。

她小心翼翼地把笔和错题本放回书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栖息的蝴蝶。转身时,宁晚枫的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发丝蹭着脖颈,有点痒,却让人心里泛起软软的涟漪。

曲桴生慢慢躺回床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宁晚枫能靠得更稳些。她伸出手,轻轻拂开宁晚枫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带着点微汗,却温热得让人安心。

“我在呢。”曲桴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对着空气呢喃,却又清晰地钻进宁晚枫的耳朵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别慌。”

宁晚枫在梦里轻轻动了动,像只找到归宿的小猫,往她怀里缩了缩,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柔和了,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镀上了层银辉,像撒了把细碎的钻石。

曲桴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其实她也紧张,只是没说出口。每次看到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减少,心脏都会像被什麽东西攥住,连呼吸都跟着发紧。但只要看到身边的人,看到她即使在睡梦里也下意识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就觉得那些紧张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想起两人在错题本上画的勾勾画画,想起宁晚枫妈妈炖的排骨汤里总多放的那勺糖,想起无数个深夜里,两盏台灯在书桌上投下的暖黄光晕,和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痕迹。这麽多温暖的碎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拼凑成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

曲桴生轻轻握住宁晚枫的手,对方的指尖在睡梦里蜷缩了一下,像在回应这份安稳。她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握着一颗小小的太阳,足以驱散所有潜伏在暗夜里的不安。

“睡吧,”她对着宁晚枫的耳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明天起来,我们再做一套题,就做你最拿手的物理卷。”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摇篮曲。曲桴生闭上眼睛,最後一个念头是:不管明天会怎样,不管高考这场仗有多难打,只要我们还能这样并肩躺着,还能一起在晨光里刷题,就没什麽是扛不过去的。

黎明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时,宁晚枫先醒了。她发现自己正窝在曲桴生怀里,对方的手臂轻轻环着她,像个温暖的结界。昨晚那些翻涌的焦虑像被晨露洗过的蛛网,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心口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曲桴生还没醒,睫毛在晨光里泛着金芒,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个甜甜的梦。宁晚枫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突然觉得心里被什麽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压住的手,替曲桴生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片羽毛。然後拿起桌上的错题本,翻到昨晚讲过的那一页,在空白处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谢谢曲老师,我不慌了。”

阳光慢慢爬进房间,落在那行字上,像撒了层金粉。宁晚枫看着熟睡的曲桴生,突然觉得,高考或许没那麽可怕。因为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总会有个人站在她身边,用最温柔的声线告诉她:“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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