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
曲桴生坐在病床上,指尖拈着枕头上缠结的发丝,那几缕乌黑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轻轻一扯就簌簌往下掉。宁晚枫正蹲在地上,用一把齿距稀疏的木梳,一点点替她梳理鬓角的碎发,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晨露。
“痒吗?”宁晚枫仰起脸,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昨晚她又没睡好,半夜总起来摸曲桴生的额头,生怕她发烧。梳子齿间缠着几根脱落的头发,在苍白的病号服上格外刺眼。
曲桴生摇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那顶米白色毛线帽上。那是宁晚枫上周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在帽檐绣了只小小的星星。“剪了吧。”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真的要剪?”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嗯。”曲桴生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发丝在指尖碎成几缕,“省得掉得满地都是,收拾起来麻烦。”
宁晚枫咬了咬下唇,从包里翻出把儿童安全剪刀——上周特意去便利店买的,当时还嘴硬说“备着万一剪包装”。剪刀的塑料手柄被她攥得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缕头发:“那我……真剪了?”
曲桴生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剪吧。”
剪刀“咔嚓”一声咬断发丝,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缕缕黑发落在白色床单上,像场无声的雪。宁晚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憋着没掉——她记得曲桴生说过,化疗时最怕看见别人哭,好像自己真成了需要可怜的人。
剪到耳垂附近时,曲桴生忽然轻笑出声:“你这技术,比理发店学徒还不如。”
宁晚枫手一抖,剪刀差点戳到她的耳朵。“那你别乱动!”她假装凶巴巴地说,指尖却在发抖,“剪坏了我可不负责。”话虽如此,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像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瓷器。
剪完头发,宁晚枫把小镜子举到曲桴生面前。镜中的人头发短得贴着头皮,露出饱满的额头,脸颊因为化疗微微浮肿,眼神却亮得惊人。“像个小和尚。”曲桴生摸着自己的短发,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是最漂亮的小和尚。”宁晚枫蹲在她面前,伸手抚平她颈後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皮肤,烫得像有电流窜过。她慌忙移开手,转身去收拾地上的头发,却听见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是银行的短信提示音。宁晚枫随手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突然僵在原地。
曲桴生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轮椅凑过去:“怎麽了?”
宁晚枫把手机递过去,指尖还在发颤。屏幕上的转账金额後面跟着一长串零,数字大得让人头晕。转账人备注那栏,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林慧兰。
林慧兰,曲桴生的後妈。
曲桴生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好几下,仿佛要确认那串数字是不是幻觉。她和後妈林慧兰的关系,一直是淡淡的,尽管那次她帮助了自己。後妈嫁过来时她已经上高中,有时候住在学校宿舍,见面总隔着层客气。她记得後妈总在厨房忙碌,会在她书包里塞很多好吃的,会在她熬夜时默默温一杯牛奶,却从不说亲昵的话。
“这……”曲桴生的声音有点发飘,“她怎麽会……”
宁晚枫已经拨通了林慧兰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泛白。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传来林慧兰温和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炒菜的滋啦声:“喂,晚枫?桴生今天怎麽样?”
“阿姨!”宁晚枫的声音突然哽咽,“您……您给我转了钱?”
“嗯,收到就好。”林慧兰的语气听不出波澜,“早上刚办完过户,买家把钱打过来了,我赶紧转给你。”
“过户?”曲桴生猛地抢过电话,“您卖房子了?”
後妈有套小房子,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是林慧兰结婚前买的。当年父亲投资失败,家里差点揭不开锅,後妈都没动过卖房子的念头,说“这是我的底气,也是桴生以後的退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抽油烟机关停的声音。“那破房子放着也是落灰,”林慧兰的声音轻描淡写,“卖了正好给你治病。你爸又给了点,凑在一起应该够一阵子了。”
“您怎麽能……”曲桴生的眼泪突然涌上来,“那是您的房子啊!”
“房子哪有你重要。”林慧兰的声音忽然带了点哽咽,“桴生,你听阿姨说,钱没了可以再赚,房子没了可以再买,可你要是没了,阿姨这辈子都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