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恢复了些微力气,撕下一块衣料包扎断腕後慢慢地站起身,虽然步履仍不太稳当,脸色却不似先前的一番暮气。她尝试着往外走出两步,同时警惕地握住弯刀,防范时刻将发生的变卦。
什麽都没有。
吉兰娜站定,转头时不曾带出一点声息痕迹:“苏深摩,哪怕这次,我也绝不会感激你。”
“行了,知道你还是那个老顽固,快滚吧。”
何清曜仅瞥了她一眼,就收拢了目光,并转身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法恩松德眼睁睁地看着吉兰娜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她的身影全然被黑夜吞噬。但雇主似乎真的不再准备追究,莫说停步,甚至回头也不见一个。
“苏深摩……”
何清曜擡手止住:“别管那婆娘的死活了,快去找个稍微懂医术的帮我包扎下伤。”
丢失了一只眼,他的口吻里竟无一丝一毫的怨怼,反倒比之前轻松了不少。法恩松德沉默片刻,才答道:“好的。”
结局早已无法改变,现在的愧疚能有真实的意义吗?它没有任何用处,连可以肥田的粪土都不如。
在路上,何清曜脑海里突兀地蹦出这句话,他回忆一晌,记起这是自己曾经对萧敬暄的告诫。
如今他只剩苦笑的份儿:“和你待在一起久了,我也真的跟着变蠢了。”
法恩松德跟舅父石能牙在西域闯荡近十年,对于处理内外伤自有一套经验。他先用蛋清清洗了何清曜的左眼,防止异物残留,随後把以葡萄酒润过的药膏在眼睑上薄薄涂了一层,最後再拿玫瑰水浸透的织物轻柔按压在上面。
法恩松德结束治疗,浣手时不忘抽空叮嘱:“这些天你可不能着急,这种状况最怕炎症,一不小心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
何清曜只埋着头摸了摸左眼上的绷带,奇怪的是他好一会儿都没其他反应。法恩松德跟他认识有些年头,对这人的性子倒算清楚,忽然就感觉不太对劲。
“天一亮我就去阴风峡,金雕白天才认得路。你们也别待在这绿洲了,到那个咱们定好的地方藏身。”
法恩松德倏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何清曜瞥了他一眼,面色镇定:“我是想捞回那家夥,活要见人丶死要见尸呗。”
法恩松德听何清曜讲过吉兰娜所言,知道他指的是谁,眉头难免皱得更紧:“你实在要走,总该带上我们一起。”
“你们骑马肯定赶不上我,再说我只是找一个人,费不了多少工夫。”
何清曜瞧见对方的神色仍是明显的不赞成,他已然耐不住脾气,猛地一拍身旁桌面:“我像是大义凛然去找死的笨蛋吗?你他妈白操哪门子的心!”
法恩松德垂眼权衡一阵,终归点头:“小心点,不然我没法跟舅舅交待。”
何清曜瘪瘪嘴:“放心些,我还有一大批货在老鬼手头,哪怕真死了,也要变成讨债鬼回来找他。”
解决了一桩难题,何清曜刚轻松半刻,但一想到萧敬暄的作为,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不自觉说话都咬牙切齿起来:“英勇无畏是吧?视死如归是吧?天底下怎麽会有你这种死倔的东西,又臭硬又蠢犟!”
东方刚露一线天光,何清曜便乘着巨雕出发,三个时辰後他来到阴风峡的上空。落地做过短暂的歇息後,他又开始沿着山谷各处搜索。
山间沟壑繁密,仅馀一侧视力,辨认底下景物自然十分吃力,因而更是心急如焚。一路过去并无发现,倒是教人心下安定了两分。
掠过肉眼可见的盘羊坡营帐後,何清曜对下方几乎是目不转睛,生怕漏掉任何可疑的痕迹。再过两百里後,他终于发现了峡谷底部和一侧山腰处那些异常突兀的黑点,于是催着金雕滑翔过去。
距离足够接近,何清曜终于确认那是一支驻守在山上的军队,从服饰上辨别出属于官军。底下一张张逐渐清晰的仰望面孔,也明示着对方显然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没有一人发起攻击。
看来有人认出了这只巨雕,何清曜暗道自然是萧敬暄的缘故,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才算卸去。同时他终于从中辨认出自己找寻的目标,在某一恰当的间隙从雕背一跃而下!
萧敬暄对于何清曜的到来既惊喜又诧异,忍不住推开那群提起兵刃护卫在侧的士兵,独自慢慢走上前。但很快他就发现异样,本就缺乏血色的脸颊变得愈加惨白:“你的眼睛……”
何清曜一把攥住对方那不自觉伸到面前的手,尽量口吻轻松地解释:“没事,就是擦伤。”
他同时抽空打量了萧敬暄一番,十馀日不见,对方面色虽不太好,脸上留有未褪的淤青和伤痕,但精神还算振作。
看来下一步计划不会造成大问题,何清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摆出平时那般放松的笑容:“正巧路上撞见些情况,得跟你交待下……”
萧敬暄乍见其出现,此时此刻心绪烦乱,竟不觉松懈了本该保持的戒备,甚至靠得更近:“什麽……”
何清曜眼看附近士兵离开有一段距离,心中暗喜,他觑准时机,闪电般在萧敬暄的胸前几记重手法点xue。又在他还未倾倒之际,一把捞住人往肩头一甩担起,弹指之间跃向崖边!
衆人尚错愕于惊变,何清曜已吹响鹰笛。那只巨鸟并未远离,始终盘旋附近,一闻召唤,即刻俯冲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