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讲这些有个毛用!我好好一张帅脸起码十天半个月见不得人,浑身都疼得要死,光嘴上道歉算什麽!”
沈雁宾听他一番数落,心间更加不是滋味,头深深地垂下:“嗯,都是我不好……”
“哎,行啦,别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
狄一兮脸上依旧笼罩怒色,口吻相对还是缓和了些:“反正我也把萧敬暄打破了头,好歹出了几分怨气。”
沈雁宾呆了一下,面色依然讪讪,狄一兮斜眼瞧他:“不过气还没出完。你既然说对不起我,那赶紧过来让我抽一顿,把馀下的火气都撒了。”
见沈雁宾还怔在原地,他一挑眉,咧嘴冷诮:“怎不敢呐,生怕我也把你好好的一张俏脸抽破相?”
沈雁宾仍凝注着水边的人,念想纷纷一阵,最後终归定下了心。
青年倏然露出极坦荡又诚恳的笑容,一双明锐的眸子毫无闪躲地迎上前:“我如果愿意这样做,你肯定能重新开心起来吗?”
狄一兮不出语,只眨巴了眼瞅着,不远处那漆黑眼睛依旧目神朗朗,包涵着真挚温存的歉意。
沈雁宾轻吸一口气,缓缓上前数步,与狄一兮对视半刻,随後闭紧了双目。
他平静等待,感到好像有一阵风陡然刮过肌肤,可又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轻微磨砺感的触碰,温暖且柔软。
是手指的抚摸。
他霎时惊得啓目,狄一兮嘴角扬起,皓齿微露,口吻已是不同先前的不愠不怒:“实在是太好骗了。”
语声竟如此温柔,像一丝丝缠绕来的细线,叫人无从躲避。乍然一下,沈雁宾反倒拘谨羞涩起来,暂时未敢直视他的眼:“你……怎麽又停手了?”
“你这笨家夥,还催着别人揍自己是吧?”
狄一兮的脸上早无最初的厉颜,倒笑得分外舒畅:“以後莫这般傻,换我是你已经脚底抹油溜不知哪里去了,怎麽可能老实伸过脸来挨揍?”
松弛的声调令沈雁宾心神一晃,脸颊上更爆出两团红晕,越见青稚腼腆之态。好容易他压下了摇荡情绪,轻轻问:“你其实不气吗?”
“也不是”,狄一兮睨着他:“毕竟我身上脸上都是真疼。”
“嗯,我不对……”
“不过……”
狄一兮若侃若笑地望过来:“没你狠狠推这一把,我与萧敬暄的纠葛恐怕是至今还不能利索地了断。”
他的口气里仍透着酸涩,但更多已成释然,沈雁宾沉思一阵,慢慢解释:“人生里一坎总接一坎,可哪怕面前就是深沟都万万不该怕,遇上了干脆纵身跳去。运气好能一下踩稳对岸,但运气差也只掉沟里摔痛些,再站起往上攀也会成功。”
他即便年轻,以往也疏忽世情。但这一载间可谓饱经风霜丶累遇大难,阅历增进同时,连带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也大为深延。一番话看似语意浅显,却引得狄一兮沉吟许久:“你……希望我更勇敢点,直接跳过沟壑吗?”
“不止你,还有他,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替你们创造这种机会。”
狄一兮安静听了,心里也渐渐理出一道头绪:“萧敬暄与你毫无交情,自然很难说动,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同他立下赌约,两界山之役如果我能平安归来,他就必须向你完全地坦诚心思。”
狄一兮一愕,沈雁宾的神色稍有些窘:“可我没料到你们冲突这般激烈,确实疏忽了……”
“和你没关系,我同他积累数年的怨气之深,迟早得来一场全武行。可我真正想说的是……”
望着那日益感觉亲昵的形容,眷意更深萦绕于心,狄一兮喟叹:“往後少拿自己的命去押宝,怪吓人的。”
沈雁宾却笑了,秀澈的瞳子里甚至稍稍显出一丝调皮:“我敢做的丶敢说的,必然是有把握,你往後别为这种事闹得忧心忡忡了。”
他的语声确笃且轻快,很是胸有成竹丶自信满满,狄一兮看半天,不由欣慰于青年的成长,不过嘴上仍不肯饶人:“少来,牛皮都快吹上天了,你干脆夸自己是诸葛亮再世得了。别的先不扯,我都被揍得找不出鼻子眼儿了,你这个把握哪里靠得住?”
沈雁宾只是笑,并不接话,狄一兮横过一眼:“我现在高兴是真,可先前疼也不是假,不气只是暂时的,迟早一天跟你讨回公道。”
沈雁宾仍凝目于他,再等一刻,面颊上似有鲜艳的霞光迤逦而过,显然根本不将这话视为威胁。
“嗯,我会等着。”
这是他的真心之语,狄一兮忍不住想调笑那份呆傻,又忍不住为这种稚拙而触动。
他嗤嗤笑,不再看沈雁宾,转掏出那只钱袋掂了掂分量:“这打还算挨得值,我讹了萧敬暄一大笔汤药钱,过几天上黑水城吃顿好的。”
“行啊,我不挑食,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沈雁宾那种自然的口吻更让人忍俊不禁,狄一兮失笑:“我受伤换的钱当然填自己肚子,你少混来蹭吃蹭喝!”
苍云青年笑意微微:“你也肯定不忍心让我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