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早在何清曜的预料之中,他恢复了镇定,淡淡道:“萧副督军如今怎样?”
他未问战况,却只询人,耿龙锦竟毫不意外:“狼牙军虽刁狡,守军及时倾岩断道,敌寇首尾两分,不能相救。而後我部援军六百人连夜赶到截击,叛军伤亡无数,天明便退匿回山谷。萧副督军无恙,大概今明两日间归营。”
碧眼死死盯住耿龙锦:“他没别的话交待你?”
耿龙锦沉思半晌,摇摇头:“暂时没有,何掌令有急事也请等上一两天吧。”
暂时?
何清曜的目光落向远处,万里无云,天空蓝得过分,简直瘆人。
当天日头偏西,萧敬暄带领七百馀人回到大营。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风尘遮覆,干涸血迹凝遍盔甲,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迫人的寒意。随他手底下的部将均面目为烽火所熏,盖满污迹,显然都经历一场大战未久。
何清曜遥望见他,踌躇片刻,终归迎面走上前去。萧敬暄停下脚步,眸光瞟来,瞳色深密如夜。
何清曜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麽,哪怕一些应付的场面话也道不出,他们持续着对视,时间长到令人窒息。最後,萧敬暄的唇角隐隐升出一丝讥笑,又掺杂着些许无奈。
擦身而过的瞬间,何清曜听到他以低得仅能让自己听见的语声说——
“原本以为世上最後一个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肯定是你。”
萧敬暄离开许久,何清曜依然僵立在原地,直至诺盘陁上来不安地拍拍他的肩膀,白衣男子才一脸恍然地回过神:“呃……什麽事?”
诺盘陁小声说:“老大,你脸色太难看啦,跟中邪了一样。”
何清曜当即作势一个耳刮子要扇过去,嘴里也不干不净:“扯你妈的臊!吃大粪了嘴这麽臭!”
诺盘陁赶紧闪去一旁,何清曜偷偷瞥一眼萧敬暄离去的方向,虽是惴惴不安,到底忍住干脆追过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他心里的种种猜疑频繁地起起落落,似雨後春笋始终未能停止生长,直至萧敬暄传来的一封密信结束了所有的困惑与不安。
“派我去幽幽海……”
何清曜的视线越过信纸,落在传信人的面上,嘴角扯起的纹路实在算不上笑意:“那边是安置了个前哨,可充其量百来号人,总不成叫老子劳神去管这破地方吧?”
刑肃微微含笑,不卑不亢地说:“那营寨守于通往甘凉二州的官道侧,又近如晦营驻地,该算是要紧的地方。”
何清曜垂目,再扫过纸笺上一行行熟悉的笔迹:“萧副督军有什麽吩咐,自己过来跟我说清楚就是,可只派你送一封信……论起咱们以往的交情,这也太见外了点。”
刑肃如何听不明白话中的讽刺,再是一笑解释:“实是因副督军今日归营,急需料理的事务太多,因此才遣属下送信。”
碧绿眸子里闪烁着充满恶意的光芒:“是啊,他现在肯定非常头疼,毕竟单考虑怎样对付我就够麻烦了。”
刑肃默不作声,何清曜掂掂那没有丝毫分量的信纸,往边上随手一抛:“回去告诉你那主子,我可不是一个呆站着等挨鞭子的傻瓜,更不会白白挨一顿打後还蠢狗似地舔他的手。如今他打算跟我两清,先让我拿到该有的报偿再说!”
刑肃平静的神色全无改变,仿若早预测到对方的反应,唐门弟子轻喟着捧出一只小匣安放于何清曜面前的桌上:“萧副督军叮嘱,如果何掌令执意不遵调遣,便将此物呈上。”
何清曜起先皱眉不动,最後才勉勉强强揭开匣盖,刚扫一眼其中物件,表情不由一僵。匣内装有□□枚腰牌,熹微灯火下可见袁胜飞丶吴阿茍等名字。
刑肃往後渐渐退去:“属下已将口信带到,应去复命了。”
何清曜始终不开口,待刑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帐外,他霍地抓起萧敬暄的那封亲笔信撕个粉碎。
萧敬暄很快从刑肃口中得到何清曜的回复,眼神不知是怒是愁:“他不答应?”
刑肃低头:“是。”
“看见那些腰牌之後呢?”
刑肃斟酌一会儿:“虽是惊讶,但明显没露怯。”
“意料之中。”
萧敬暄说罢安静一阵,刑肃于是问:“何清曜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怕再施以威慑也无多大用处。”
“是无用,因为他从头至尾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处。”
刑肃疑惑地看一眼,他的确很早知晓萧敬暄与何清曜暗中联手,但目前看来两人的关系仿佛不止于合作者这一步。不过这是一个难以提出的疑问,甚至还可能是错误的,唐门弟子对此避而不谈,选择了另一个话题。
“除开伏诛的袁胜飞等九人,其馀涉及阴谋未深,属下都已安排人手监视,暂无异样,也无更多部将牵扯在内。”
“当然不会再有人涉及,否则你我的首级还能留到今日?”
萧敬暄冷笑两声,可想到何清曜,他又沉默了。
对方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他必须通过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加以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