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丶你别哭,弄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午後,艳阳透过浅白窗帘洒入病房,柔和的光线恰到好处地落在颜乔松消瘦的脸颊,右颧骨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此刻画面幽静,他的细碎发丝搭在额间,睫毛浓密微翘,鼻翼饱满,苍白嘴唇尤带几分黑紫,下颚线条流畅且精致,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略显宽大,将他原本就消瘦的身形衬得单薄。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味,那是葡萄糖药水和其他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的呼吸轻浅,在透明的氧气罩蒙上一层薄雾。就是这一层薄雾,让佟桦捉住一丝安心感。
颜乔松已经睡了两天两夜,钟建国医生来过很多次,说他已经没有大碍,睡够了自然会醒。但是这次,无论如何,颜乔松也要好好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不能把生命当作儿戏。
佟桦其实不傻,颜乔松已经心力衰竭,钟医生也都这麽强调了,怎麽可能没什麽大碍呢?
“你最近失眠了吗,怎麽都睡了两天,还不醒?”佟桦又一个人自言自语,她总是会去想一些可怕的事情,她无法接受颜乔松即将离她而去,永远消失。
“咳…咳…”
“你醒啦。”佟桦一直在欣赏颜乔松的睡颜,听见突如其来的轻咳,看见颜乔松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似被光线刺眼又迅速眯上。她破涕而笑,温柔开口:“饿不饿,外婆炖了汤。”
颜乔松刚醒,脑袋还是混乱的,他再次睁眼看看四周,已经知道自己身在医院,大概又心脏病发作,然後晕倒了吧?
“潼潼呢?”突然,他回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着急撑着床面就想起床。
佟桦急忙拦下颜乔松,怕他要下床,轻声细语地哄着说:“潼潼在家呢,要不要视频聊聊天?”
“好,要。”颜乔松急切看着佟桦,将信将疑地点头,心中自然是希望颜轶潼确实没有走丢,可又不太敢相信,只求眼见为实。
佟桦拿出手机,拨打颜乔松嫂嫂的微信电话,颜乔松突然叫停佟桦,满目焦虑地说:“花花,你先把电话挂了,然後帮我把床摇起来,可以吗?”
“好。”佟桦宠溺看着微喘的颜乔松坐立不安,放下手机,先把床位摇高一点,再看看颜乔松失力倚靠在床上,走过去帮他理一理凌乱的刘海,问他是否准备好了,见他点头,才再次拨打嫂嫂的微信电话。
“我现在…有没有特别难看?”颜乔松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但他更为迫切想要看到颜轶潼,顾不上打理他在颜轶潼心中的美好形象了。
佟桦微微摇头,明白颜乔松的顾虑,宠溺说:“好看,我家小羡最好看。”
颜乔松红了脸,微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眼睛一直盯着佟桦手里那尚未接通电话的手机,擡手摘下氧气罩,担心会吓着小女孩。只是,氧气罩一摘下,他立刻呼吸急促,看来这通电话不能聊太久了。
电话很快接通,佟桦特意也入镜,意图分散小女孩的注意力。在见到颜轶潼的时候,颜乔松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虽然弄丢了他的宝贝侄女,可是他的宝贝侄女安安全全回家了,还好虚惊一场。
简单几句交谈,颜乔松又开始咳喘起来,为了不让小女孩担心,匆忙就道别挂断了电话。在聊天中,颜乔松得知,原来是爷爷颜渝鸿把颜轶潼接走了,那为什麽颜渝鸿还要颜乔松去接呢?
颜乔松不解,也不想深究了,他讨厌出现悲观的情绪。
可是啊,不知是情绪牵动身体,还是虚弱的身体牵扯出悲观的情绪。他咳嗽得越发厉害,哪怕戴回氧气罩,依然在咳,甚至咳得喘不过气来。
都说幸与不幸都有尽头,难道他的幸运期限就这麽短吗?他的寿命,快要被时间偷走了。
得知颜乔松住院,大家都纷纷过来探病,都被钟建国一一拒之门外,除了较为亲密的妈妈丶外公外婆和李泽丶许翊臻丶许榕晓。
其实,爷爷颜渝鸿有来过,在昨晚夜里八九点的时候。因颜乔松昏迷不醒,他呆了十多分钟就走了,脸上显然挂着自责和惆怅。
佟桦原本想不经意间提起颜渝鸿有来过,但这通微信电话之後,她提都不敢提起。她除了按紧急按键,失措地轻抚颜乔松的後背,还有心痛,已经不知如何帮助颜乔松呼吸缓过来。
颜乔松又看到这张眉头紧蹙,满是担忧和恐惧的脸。有些东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佟桦的世界里,但她现在不得不承受着。
今天星期一,佟桦请了假,一直陪着颜乔松,但期末考试的相关事宜一概未来得及处理。在颜乔松的再三叮嘱下,佟桦才依依不舍地回学校。离开之前,她给了一通电话李泽,等李泽来了,才不放心地离开。
“呐,赔你的手机,那部让我摔坏了。”李泽已经把旧手机的所有数据都导入到新手机里,甚至贴心地把手机锁屏壁纸换成颜乔松小时候胖嘟嘟的可爱照片。
颜乔松情绪低落,不知李泽为何摔他的手机,白了李泽一眼,并没有去接李泽递来的手机:“你还真是客气。”
“你别管,我就是看你手机旧了,给你换最新款。”李泽进门已经察觉颜乔松的情绪低落,几分心虚地狡辩,直接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就拿出他的手机假装玩游戏。
李泽哪里是玩游戏,表面平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眼睛一直瞥着颜乔松,怕他把自己闷坏,于是寻找话题试图开解:“你要不要喝点汤?你外婆中午带过来的,一直温在保温瓶里。你肠胃也好不到哪儿去,先来一点适应一下,晚上我给你点大餐。”
“哮喘复发了。”颜乔松起初面无表情,说得非常轻声,且沙哑,仿佛并非要说给李泽听,可话语的最後,他那个看向李泽的眼神,又那麽无助和委屈。
仅一个眼神,李泽假装镇定的心慌得一塌糊涂,差点拿不稳手上的手机,连忙也放在床头柜上,压低声音斥责道:“那你还敢不带雾化剂,不要命了吗!”
李泽在对颜乔松进行急救时,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可是他不敢相信老天爷竟然真的能一直欺负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明明治好了,还能复发。
受到斥责,颜乔松垮了脸,瘪了嘴,更为无助地看着李泽,一滴丶两滴丶三滴,委屈的眼泪落下,仿佛在请求李泽帮一帮他,把他从迷茫与害怕中拉救出来。
李泽眼眶也红了,哪里舍得颜乔松哭,心如刀割,後悔说出斥责的话,语气也柔了下来:“你别哭,弄得像我欺负你一样。什麽时候复发的,你怎麽才告诉我。”
“刚知道不久。”颜乔松啜泣开口,很努力把眼泪收回去,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还好是在李泽面前。
他费了多久口舌,才劝动钟建国替他隐瞒病情,希望能瞒一时是一时。可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复发是事实,命不久矣也是事实,事实就是事实。
为什麽,懂事或叛逆,都会被放弃,被家人放弃,被时间放弃。
为什麽,努力或颓丧,都不过扑空。他的努力并不会被认可,都在衡量,都说他不过一个好看的瓷娃娃。
为什麽,他努力解开旁人给他系上的死结,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旁人却来告诉他“你别想逃”!
这一瞬间,颜乔松的泪水,并不是一两件事情促成的,他并不那麽脆弱,而是太多东西堆积在一起,压得他真的喘不过气了。
“怎麽才和我说?”李泽得知颜乔松竟然连他也瞒着,几分恼怒地提高音量,又见颜乔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直接用手给他擦泪,又柔声地问,“钟建国怎麽说,严重吗,你心衰…又哮喘,会不会互为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