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分水岭不单代表学历,而是他从此永久的、彻底的、不可逆的,与所有同龄的的同学朋友,成为了两种层面的人。
漆洋自强,自尊,他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挺牛逼的:硬是扛下了这个破烂一样的家,现在还能攒点钱给漆星治病。
可那份一直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巨大落差,或者说高中肄业带来的自卑——漆洋看不起这个词,他从不允许自己冒出这种念头——也在十八岁那一年,彻底烙在了他的人生里。
一切都过去了。
牧一丛喜欢的那个张扬的漆洋,早就死在了十八岁。
最后一根烟的火星在黑暗里熄灭,漆洋捏捏烟屁股,戳进堆出了小小弧度的烟灰缸里。
他第一次平静的直面自己,直面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微薄自卑。
真邪性。
漆洋想。
对着自己开店做了老板的刘达蒙、混入了公务员队伍的崔伍、人模狗样的任维、光鲜阔绰的牧一丛,都没有冒过头的这点儿自卑,竟然在今晚听到牧一丛身边那个青春的男声时,拥有了答案。
漆洋把算好的钱直接转到牧一丛的微信,牧一丛没回复,漆洋知道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转完钱,他扯过被子闭眼睡觉。
还现在“有可能”仍喜欢着自己。
一个同性恋,大晚上和另一个男人那么亲密的呆在一起,还能是什么关系。
牧一丛这孙子就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童癖。
自尊也好自卑也好,一切午夜翻涌的情绪都会在第二天睡醒时清零。
漆洋没那个闲工夫沉浸在过往的怅然里,牧一丛的喜欢与否也跟他没有关系,年假后又请了一周的假,他该去上班了。
正月十五就像炎炎夏日之后的第一场秋雨,这日子一过,天气就迅速的开始变温。
新一年春天的第一个好消息来自于刘达蒙,他媳妇儿成功怀孕了。
这小子乐到走路都蹦高儿,老婆肚子都没显怀,他就招呼了漆洋崔伍,还有几个亲密的哥们儿朋友出来吃饭。
“先说好,我家领导和肚子里的小领导在这呢。”刘达蒙满面红光地端着杯子吆喝,“哥几个酒品都不错,敞开肚皮喝。但今天谁要是敢点烟,可别怪大蒙我撂脸啊!”
刘达蒙的媳妇儿叫马佳佳,也带了两个小姐妹来。
加上崔伍和其他人的女朋友,一桌人起哄,打趣这么不靠谱的刘达蒙当了爹都变得有觉悟。
“长了张嘴就会说漂亮话。”马佳佳嗔笑着打了刘达蒙一下,“不是你半夜躲阳台偷偷抽烟的时候了?”
漆洋对于组建家庭和拥有自己的后代毫无兴趣。但看着刘达蒙这模样,也是发自心底为他高兴,笑着用水杯磕了一下他伸过来的酒杯。
这顿饭吃得热闹,桌上基本都是已经成家有着落的,话题全绕着备孕和家长里短转。
漆洋在这种场合一向话少,他听着这些人唠嗑既不喝酒也不怎么接茬,在座的基本都知道他,没人多心,气氛十分和谐。
不过几圈杯碰下来,他就感觉到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女生,有意无意的总朝他这边看。
“女生”是漆洋对于所有年纪相仿的异性统一的称呼,这习惯也是上学时留下来的。实际上一大桌子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龄,最小的也有二十七。
那女生是马佳佳的朋友,之前没见过,黑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松弛的髻,高鼻梁深眼窝,挺有气质。
扫了漆洋几眼,她侧过头掩住嘴,在马佳佳耳边嘀咕了几句。
马佳佳听着她说话,眼皮一眨一眨的,也跟着往漆洋这边瞅,又去跟刘达蒙嘀咕。
刘达蒙听着听着就咧起了嘴,拍拍他媳妇儿的腿,冲漆洋一阵挤眉弄眼。
漆洋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他装没看见,靠在座椅里懒洋洋地抱着胳膊,继续听桌上其他人唠嗑。
吃完饭准备转场去唱歌时,刘达蒙过来了。
“小苏,怎么样?”他专门把漆洋拉到KTV的走廊里,给漆洋递了根烟。
“谁?”走廊也隔绝不掉包厢里的鬼哭狼嚎,漆洋微微垂下头,将耳朵贴近刘达蒙。
“小陈!”刘达蒙嚷了一嗓子,“我媳妇儿朋友,刚坐她旁边那个!”
“挺好的。”漆洋看他,“怎么了?”
“看上你了!还怎么了。”刘达蒙说,“人想认识你。我本来不想我媳妇儿来唱歌,乌烟瘴气的,她为了小苏跟咱们呆得自在,这不是闹着跟来了。”
漆洋知道刘达蒙是真心希望他处个对象有个家,但他真心没有这个念头。
“看上我什么了,”他点上烟,似笑非笑地盯着刘达蒙,“看上我家里有个天天打麻将的妈,还是有个要伺候一辈子的妹妹。”
“哎呀。”
刘达蒙隔着包厢的玻璃窗往里瞅了眼,把漆洋又拉远一些。
“这不得你俩认识了慢慢了解吗?小苏性格挺洒脱的,关键是什么吧,人离过婚,领证刚一年就离了。”
漆洋感觉这人备个孕真是把脑子备出坑了。
“离婚怎么了。”他看着刘达蒙,“离个婚就得找我这样的家庭?”
“不是那个,你听我说完啊!”刘达蒙杵了他一肘子,“她离婚是因为她丁克,人就不想要孩子,她前夫一开始答应挺好,结了婚就翻脸,跟她老婆婆一块儿催她,还偷偷往避孕套上戳孔……”
包厢里有人出来上厕所,刘达蒙闭上嘴,跟人扯着嗓子打了个招呼,等那人走远了又继续扒拉漆洋。
“这姑娘也是有刚儿,发现自己怀上直接就去打了,上午打完,下午就写离婚协议书。”他也给自己点根烟,“要不是她丁克,我媳妇儿还不舍得把她小姐妹介绍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