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感觉自己冷汗要下来了,他看着陛下漫不经心的侧脸,那张脸俊美非凡,此刻虽然松散,但一双眼睛却是聚焦在某处,显然在等回答,并没有走神。
他只好接着道:“奴才贴身侍奉陛下,自然知道陛下对虞公子有情谊,可这名分,自古重要,虞公子自打进宫以来,陛下并没有下旨给个确切名分,这落到别人眼中,怕是不会觉得陛下对虞公子上心。”
一个奴才都这样觉得了,那何况是亲爹呢?哪怕这个儿子在虞府就是个睡柴房的,但只要挂着大理寺卿的名号送出来,在外就代表大理寺卿。
“那依你之见,给个什麽名分比较好呢?”李祝酒又接着转笔,也没停止动脑子,如果给个不痛不痒的位分,虞远肯定不会满意,虞远不满意就不会好好办事,他不好好办事,李祝酒就看不出来虞远到底有几分本事,有没有能耐以後和周大人叫叫板。
贺今宵的这个位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虞远这颗墙头草摇动的幅度,于是在四喜迈着步子走近的时候,他心里有了答案。
“陛下,虞公子说他今天身子不适,不能来帮您批奏折了。”四喜没请来人,还心里门儿清为啥请不来人,此刻站在御书房里,几乎是冷汗涔涔,不敢直视龙颜。
李祝酒擡起头来:“啊?他怎麽了,哪里不舒服?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放下那小山高的奏折,被拾玉扑通一声跪下攥住衣角:“陛下,真的不能再拖了,下面几层折子已经是前些日子堆起来的了!”
李祝酒这才重新坐下,开始一目十行奋笔疾书,等到看得七七八八,鸡都要叫了。
手腕都要断了,脖子也酸得不行,眼睛也泛花,哈欠更是一连打了十几个,但想起贺今宵不舒服,李祝酒还是想去看看。
门边,拾玉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睡着了,李祝酒有些不忍心:“你先休息吧,朕去看看虞逍就回来睡觉。”
拾玉一个机灵,赶紧整肃了仪容:“夜里黑,奴才陪陛下一起去吧,给陛下打灯笼。”
今晚的月光不错,没关上的御书房里,月华倾斜进来,照得一片银白,李祝酒摆摆手:“今晚月色好,他寝殿就在旁边,我去去就回,你赶紧去睡觉。”
拾玉毕竟不是少年人了,精力有限,一天跟着到处跑也累了。
李祝酒毕竟不是真正的封建王朝君主,到底于心不忍,多说了几句,拾玉才勉强答应。
他独自出了御书房,皇宫极大,又是夜间,宫女太监都休息了,只有巡逻队偶尔掠过,李祝酒踩着月光慢慢往贺今宵寝殿走,夜风轻拂,倒也安静,走了一路,困意消散许多。
到了殿前,室内一片黑暗,主人早就睡下了,这时候说不定梦都做了几回了。
今天他还没见过贺今宵呢,平时贺今宵一天怎麽都要过来打转,借着送茶水的由头跑来和他待一阵子,然後又被他装可怜磨人帮看折子。
李祝酒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贺今宵本来就不舒服,眼下好不容易睡着,他这一进去打搅,人又睡不好了,探病也成了添堵。
算了,明天再来吧。
门内,贺今宵一双眼睛睁着看上方,怎麽也睡不着。
“这个还行。”
“这个还行。”
“这个还行。”
白天李祝酒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更惹人愁,他喜欢李祝酒,可这是个封建时代,李祝酒作为皇帝,势必要三宫六院,即使他本人没有想法,也会被礼制,被责任,被太後和大臣劝着逼着纳妃无数。
而他自己说到底还是个被当下的社会风气所不容纳的男妾,况且李祝酒不喜欢他吧,甚至……可能还不喜欢男的吧。
上次答应给自己一个机会,也许也只是碍于尴尬,或者是长虞一战临终前的感动。
哎,好烦,这是一个不眠夜。
次日一早,一个惊天动地的信息传遍皇宫上下,继而以长了翅膀的速度迅速飞向皇城,并向更远的地方传播。
男妾虞氏,册封贵妃。
虞府,虞远跪着接完旨,整个人如坠云端,飘忽不实在,送走宦官,他来回踱步:“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虞夫人面上带笑,实际後槽牙快咬碎了,这个贱妾生的贱种,居然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但同时,她也担忧,以往在虞府她对虞逍百般苛责,这一朝得势,万一那个贱种回来找茬可如何是好?
虞远高兴得合不拢嘴,笑呵呵道:“真是没想到,逍儿竟然真能得陛下眷顾。”
身後管家也笑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陛下後宫除了小公子,再无别人,如今成了贵妃,也是一人一下万人之上了,那陛下交代的事……”
“陛下交代的事,老夫一直在认真办啊。”虞远咳了咳,脑海里已经幻想着,等到册封大典那一日,他脸上该是何等风光了。
城外流民被灭口一事眼看过去了三日,李祝酒也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他终于是知道为什麽古代皇帝更叠那麽快,大多数皇帝死得那麽早了,这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还看那麽多奏折,近视眼丶劲椎病丶肝脏衰竭丶脱发……要不了多久这一系列病症就会跟鬼一样缠上来,皇帝不死谁死?
是以贺今宵不舒服,他都只腾出一张嘴命拾玉和四喜去看看,都没抽出时间自己去,等他有空了都是大半夜,贺今宵都睡了!
这一耽搁,就是晏母约见面的日子了,李祝酒留拾玉照顾贺今宵,自己带着四喜和陆靖平出了宫,直奔晏府而去。
他心跳飞快,总觉得这一去可能会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