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情阴鸷,嘶哑道:“是谁破了我的阵?”那是制住黄仙的最後一道保障,他当年就知道黄仙偷运走了金家一半的财産,只是那时自身难保,只能放任黄仙将之?藏进老窝,幸而他早就留有後手,为此不得?不将老太爷从玄狐家中偷取的宝贝白玉盆‘借’给?黄皮子。
那只宝盆有大用,老者努力撑起松弛到遮挡视线的眼皮,擎起龙轴细细观看?,这卷背後九龙腾飞的绢轴正面赫然是一幅山川河流走势图,其中大片地方金墨洇晕,只有两小?片清尚算清晰,其一便是京城中的小?片地方,剩下一处远在东北角,是曾经金家鼎盛之?时势力可及之?处。但这第二处的金墨色泽愈发?淡,似乎马上就要化开。
老者盯着此处,好半天?都没找到,不耐烦地睨了一眼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的长子:“你来看?!可有哪处有血线?”
长子战战兢兢地挪过?来,不自觉的躲开老者的右胳膊。
老者益发?不满,鲁莽冒进的是他,胆小?如鼠的还是他,这样个蠢货,能有什麽?用!还不如将这副正当壮年的好身躯让给?有用的人……
其子的眼神要比他好得?多,不几时,便说:“没有?真没有!爸,这是怎麽?回事?”
老者恨恨捶一下木地板,恼道:“难道真是天?灾?自祖坟有变到参线阵被破,尚不足三个小?时!”这说明?什麽??说明?黄皮子的老窝与他辛苦寻找的祖坟距离有多近!
今夏雪省暴雨过?多,山洪泥石流的报道已经上了京城报纸,厂里正准备响应上级号召职工捐钱救灾,他把稿子都给?厂革委会主任准备好了。天?威不可挡,怕真是那处出?了天?灾。
正好藉此机会查一查今天?松县横梁山附近有哪个地方也连带发?生了灾祸。老者极力宽慰自己,只是天?灾,查清祖坟所在之?後,兴许还有望弥补——只求压胜棺中的那颗狐心尚在。
黄梁山上的血参记号是他亲手所刻,也许祖坟就在他当日目之?所及之?处!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老者心中懊恼就无法排解,手臂上的跗骨之?痛都不能使他分神治疗。兴许,也不必急着治疗了:老者眼角馀光瞟到搀扶着的这只强劲有力的手上,没有老年斑,没有松弛到吓人的皮肤,也没有蔓延的猩红线斑……
*
次日正是收棉花的日子,不咸屯的乡亲们在棉花田里见到一位与往常格外不同的小?仙姑。
有熟悉的婶子就问魏春凤:“春凤,咱姑这是咋了?以?前?没见她包过?头巾呐?”
小?仙姑别看?是在山上长大的,可她才开始就跟乡下姑娘不一样,大婶不知道咋形容,但小?仙姑就是看?着有股子与人不同的精神气,也不是洋气,那个京市来的女知青肖兰芹够洋气吧,可跟小?仙姑站一起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看?惯她利利索索的模样,现在包上了一块农家闺女最爱的红头巾,咋看?咋别扭,那背是不是挺的太直溜了?那动作?是不是太利落了?哪家大闺女包上了红头巾不是娇娇乎乎的,想让人看?又怕羞?
小?仙姑摘棉桃的动作?也忒快了,那步子迈的,围观的老乡就觉得?她怀里不该绑个尿素布袋,而应该挎一杆枪才像样!
林星火不是没注意大家夥儿瞅过?来的眼神,也不是没听到叽喳喳的议论声,可生平头一次秃脑袋的她有啥办法,不包上头巾,叫人看?见了,不得?说她炼丹又失败,一气之?下剃了头发?要做尼姑去!
眼看?不咸观重开的日子就要到了,还是别给?自己和师祖惹事了。
林星火扭头远眺,她有好些话想问师祖,也有许多事要说给?她听。最想知道的就是原身‘傻’了多年,为什麽?傻,是神魂不在只馀躯壳的那种‘傻’吗?
“狗日的梁子沟大队!欺负人欺负到咱屯头上了!”王三平从西山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找老支书:“梁子沟的一队人越界到咱们山坡上砍柴,还净捡长成的好树砍!”
“我哥去拦,这群狗。娘养的就动家夥事了!那麽?粗的实心木棒子,一下给?抡我哥胳膊上了!他们人多,追着我们打,我哥给?挡了好几下……”半大个小?夥子眼通红:“幸亏金环蜂群来了,他们才散开。但这些人就是早有准备,他们掏出?几个破瓶子就往金环蜂身上洒,我闻见了,是公社分配下来的农药!”
王三平抹了一把脸:“咋办呀?好几只金环蜂沾上了这药都飞不起来了!”
老支书一听赶忙找林星火,一边忙问:“蜂呢?”
王胡子龇牙咧嘴的用衣服兜着好几只黑底金环的大蜜蜂,“在这儿!”
林星火三两步就到了王胡子跟前?,老支书都没看?清她咋过?去的。
“这是烈性农药!”林星火沉着脸,把十来只金环蜂都拾到自己怀里,对王胡子道:“还有谁当时在药物泼洒的范围里,都快点让人背过?来!”
王胡子嘴一咧,才想说背啥背,都没受什麽?伤,忽然眼睛一糊,眼泪哗哗的流,可眼珠子烧灼的仍让人想抠下来一了百了。
“哥,你的脸!”王三平喊了一嗓子。
就见王胡子整张脸起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像用火烫过?似得?,烧红一片。
“我的眼!”王胡子疼的拳头紧握,只剩最後一丝清醒阻止他去抠自己的眼珠子。
棉花地里的金招娣和帮忙的金大娘都奔了过?来,招娣娘腿一软,她见过?这样的,金家窑就有两个後生不知轻重,在喷药的时候闹腾,结果淋了一头一脸,淋的多的那个没救过?来,淋的少的那个脸都烂完了,好好个小?夥子现在出?门都能吓哭大人——姑爷的眼睛还进了药,完了,全完了!
“我的三妮啊,你咋这麽?命苦!”招娣娘坐地上嚎啕大哭。
金招娣边跑边咬牙切齿的咒骂梁子沟。好不容易跑到近前?看?清丈夫的脸,她被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却仅仅握住王胡子的手,不让他去挠脸上的水泡。王胡子难受的直挣扎,金招娣挨了两下愣是咬紧牙关不肯松手。
大队长黄大壮早飞奔出?去背另外的人。
“把沾了农药的衣服扒了!”林星火边说边拎过?给?大夥解渴的水桶,一面压下王胡子的头给?他冲脸,一面喊:“挑水!拿肥皂来!”
金招娣咬着牙:“这衣裳不要了!直接豁开,小?心别沾上上头的药!”招娣娘一骨碌爬起来,捞过?地头的镰刀就把王胡子的上衣豁成了烂布条。
“洋胰子洋胰子!”家有肥皂的小?脚老太太跑的飞快,大声嚷着叫人上她家去拿。
“忍住,睁开眼!”林星火三两下将农药残液冲掉,顾不得?心疼,拿出?玉膏,直接从地头薅了个棉桃,撕出?棉丝,揉吧揉吧沾了玉膏就往他脸上抹。
说也奇怪,这软膏一碰到皮肤,就好像干裂开口子的土地得?了雨水滋润,凉丝丝的好生舒服。
尤其是最疼的眼睛,按理说糊上一层药膏子指定难受,可这药一入了眼就化成了水,将眼里的脏东西全都洗干净了。王胡子狠狠眨巴两下眼睛,喜道:“欸!我没瞎!”
金招娣的眼泪这才掉下来,狠狠拍了王胡子一下:“再叫你逞能!”
王胡子咧开嘴,忽然想起什麽?来似得?,忙跟林星火道:“小?仙姑,你这药膏子可省着点用,连带上梁子沟的人,好些人都被农药扑着了!”这膏子和往外卖的那种明?显不同,这个的味儿可好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