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真不用!你收着!”我几乎是急吼吼地打断他,生怕他再追问下去,“我这边宽裕着呢!先挂了啊!”不等他再说什么,我飞快地按断了通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那张写满惊惶和心虚的脸。五万块转出去,心头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更加深不见底、弥漫着毒雾的沼泽。剩下的十五万,像潘多拉魔盒里释放出的诅咒,静静地躺在账户里,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酒吧的诱惑像跗骨之蛆,并未因那次惨痛教训而彻底消失。只是,我不再踏足“迷迭香”那种动辄上万的销金窟。口袋里揣着那烫手的十五万,我像是揣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既恐惧,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我换了档次稍低但依旧热闹的场子,最重要的是,我彻底甩开了那群“朋友”。那次酒吧事件像一面照妖镜,将他们的嘴脸照得清清楚楚。再看到他们在群里吆五喝六地约酒,我内心只剩下冰冷的鄙夷。一群吸血鬼罢了。
于是,我成了酒吧里的独行侠。一个人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点一杯不算便宜也不算顶级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迷离的灯光扫过舞池里扭动的身体,震耳的音乐撞击着耳膜,试图麻痹那日益滋长的不安。偶尔会有衣着火辣的女孩端着酒杯靠近,带着试探的笑意。若在从前,我会像孔雀开屏般迎上去。可现在,看着她们精心修饰的面孔,听着她们或真或假的恭维,我心底却只有一片荒芜和厌烦。曾经乐在其中的游戏,如今只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可笑。身体浸泡在喧嚣里,灵魂却像抽离了出来,漂浮在冰冷的半空。那份挥之不去的焦灼感,像背景音里永远无法忽略的低频噪音。
第一个月风平浪静。那笔高利贷像投入深海的石头,无声无息。我甚至产生了一丝侥幸的幻觉——也许,没那么糟糕?也许,可以拖下去?然而,当第二个月刚刚翻开日历,手机就开始疯狂地尖叫。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来自天南地北,毫无规律,却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每一次震动,都像直接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我死死盯着屏幕,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然后下一个陌生号码又锲而不舍地打进来。循环往复。
“谁啊?怎么不接?”夜劲枭的声音从书桌那边传来,他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
“推销的!烦死了!”我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动作大得吓了自己一跳。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声音干涩得发紧,“一天到晚骚扰,拉黑一个又换一个号,没完没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宿舍里只剩下他鼠标点击的轻微声响,和我压抑在喉咙口的、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看似平静。只有我知道,那扣在桌面下的手机,像一个沉默的计时炸弹,倒计时的滴答声,只有我能听见,每一声都敲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第三个月,一个沉闷的、没有课的下午。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迟迟不肯落下的暴雨。宿舍里只有我和张梓浩,各自占据着一方天地。他戴着硕大的耳机,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冲锋陷阵,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嘴里不时爆出几句粗口。我则斜靠在床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眼神空洞,心思却全系在口袋里那个随时可能炸响的定时炸弹上。沐言风去了图书馆,夜劲枭去了健身房。这难得的安静,像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
突然,宿舍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颤抖。
我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门口逆着走廊光线站着的,正是我那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父亲!他像是刚从一场风暴的中心冲出来,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落几缕在额前,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被打
我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父亲已经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几步就跨到了我的床前。他那因常年握笔而指节粗大的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毫无征兆地扇了下来!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骤然死寂的宿舍里炸开,如同惊雷!脸颊瞬间失去了知觉,随即是火烧火燎、深入骨髓的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畜生!败家子!”父亲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喷溅着唾沫星子,砸在我脸上,比那一巴掌更疼,“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书念得一塌糊涂!花钱如流水!现在倒好,出息了!连高利贷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都敢沾了?!老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是不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才算完?!”
他一边骂,一边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涨得通红,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巨大的羞耻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清晰地昭示着那个鲜红的掌印。宿舍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个被巨响惊动、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隔壁同学。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看什么看!滚!”我猛地扭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嘶吼,声音因为屈辱和愤怒而扭曲变形。那些好奇的脑袋瞬间缩了回去,门也被好事者顺手带上了。宿舍里只剩下父亲粗重的喘息、张梓浩摘下耳机后呆若木鸡的脸,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