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深处,却有一道冰冷的丶锐利的闪电瞬间劈开迷雾——他认输了。
这不是简单的工作安排,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撤离。他无法再维持那种“正常”的共处,无法再应对她日益敏锐的丶无声的逼近,无法再处理自己内心那愈发频繁的丶失控的波澜。
他选择了最擅长丶也最安全的方式——物理隔离,退回他绝对可控的丶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堡垒之中。
一股近乎战栗的胜利感,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嘲弄,从她心底最深处窜起。他到底还是怕了。
怕她,怕她所代表的那种无法用公式计算的丶鲜活而复杂的情感力量,怕那种可能会颠覆他固有秩序的丶危险的吸引力。
她赢了。在这场无声的丶关于谁先溃退的心理较量中,她逼得他主动选择了逃离。
她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丶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锐利光芒。再擡起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澈和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丶属于合作方的理解与支持。
“好的,周总。工作要紧。”她的声音平稳温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您安心忙那边的事,不用惦记这边。”
她甚至顺势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丶且对他而言极具说服力的补充,完美地将他的撤离转化为对项目的利好:“说起来也正好。我这边前期‘体验’和观察积累的素材和状态,也差不多饱和了,正好需要一段时间静下心来消化丶沉淀,把它们系统地转化到表演创作里。接下来襄北那边的拍摄任务会很重,正好需要我全身心投入。”
她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项目进程中一次恰到好处的分工调整:“您先集中精力攻克技术难关。等您忙完了这阵,如果项目需要,我再过来‘拜访’和补充状态也不迟。”
她用了他常用的词汇“拜访”,轻巧地将这段可能长达数月的分离,定义成了项目周期内一次普通的阶段性工作调整。
周平安看着她,似乎仔细审视了一下她的反应,确认她完全接受了这个安排,并且是从项目利益角度出发的认同。他眼底那丝细微的紧绷似乎松弛了下去,点了点头。
“嗯。”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此事已达成共识,“这边你有什麽需要,直接联系苏影或者黄晓庭都可以。”
“明白。谢谢周总。”柳亦繁微笑着点头,态度专业又得体。她端起碗碟,转身走向厨房,背对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丶冰冷的了然和一丝几近残酷的满意。
他果然……连一句简单的“你一个人住这边没问题吗”或者“保持联系”之类的客套话都没有。
他的撤离是如此的彻底和决绝,迫不及待地要切断所有非必要的联系,退回他的安全区。这种绝对的理性,此刻在她看来,正是他恐惧和失败的最确凿证据。
周平安的效率极高。第二天下午,他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带走了必要的办公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他的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出一趟寻常的短差。
柳亦繁当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剧本,没有起身帮忙,也没有刻意送别,只是在他拉着行李箱经过客厅时,从剧本上擡起眼,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周总,一切顺利。”
周平安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走了。”
门被轻轻关上。玄关处少了他的鞋子和公文包,顿时显得空旷了些。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柳亦繁没有立刻动。她维持着看剧本的姿势,目光却并没有落在纸页上。她听着那熟悉的引擎声在楼下响起,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小区背景的噪音里。
一种巨大的丶无声的寂静笼罩下来。这寂静不同于以往他加班晚归时的安静,这是一种彻底的丶宣告性的空无。
她缓缓放下剧本,身体向後靠进沙发里,目光扫过这间已经被她悄然改造丶或多或少留下她印记的客厅,最後落在窗外。
成功了。
她成功地逼退了他。用她的存在,她的观察,她那无法被逻辑解析的丶属于活生生的人的温度和复杂性,逼得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男人,选择了退避三舍。
这意味着,她所寻找的那个“恐惧”的核心,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强大到足以让他放弃这种看似平稳的共处模式。她已经无限接近那最终的答案了。
接下来的时间,是属于她的。她需要将这段时间以来收集到的一切——他的习惯丶他的退缩丶他偶尔流露的柔软和更多的疏离丶他整个存在所散发出的那种矛盾而诱人的气息——全部内化丶提炼丶升华。
她要在他缺席的舞台上,完成最终的角色附体。当他再次见到她时,她将不再是“体验生活”的柳亦繁,而是从灵魂深处理解了“褒姒”为何物丶并且准备好完成那场终极“献祭”的艺术家。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娜的电话。
“林导,”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一丝犹豫,“通知剧组,我後天返组。所有涉及与‘幽王’对抗的核心戏份,可以开始排期了。”
“状态找到了?”电话那头,林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柳亦繁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等待她归去的丶沉默的王城。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丶淬炼过的笃定:
“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