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守夜或加班的工作人员经过,手电光扫过他们,点头示意,然後又迅速融入黑暗。两人走在光影斑驳的夜色里,像一道移动的剪影。
走进大殿,内部没有开主灯,只有几盏为夜戏调试的舞台灯从不同角度打出光柱,在巨大的木构架间切割出明暗区域,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空旷感在夜晚被放大,脚步声带着回音。
“那里,”柳亦繁用手电光指向大殿尽头的台基,光束落在堆着的原木上,“会是周幽王的宝座。”
周平安望过去,光影下的台基和木料更显原始和粗犷。他试着想象了一下,但夜色朦胧了细节。
“你晚上常在这里?”他问。
“嗯。需要习惯不同光线下的环境。”柳亦繁走向台基,手电光划过冰冷的铜柱,“尤其是黑暗里的感觉。”
周平安跟过去,站在台下阴影里,擡头看她。她走到一束侧光下,站在未完成的台基上,戏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背後的黑暗吞噬了繁杂的施工痕迹,只剩下她和光,那身段竟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压迫感。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题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站在上面,会觉得孤独吗?”
柳亦繁微微一怔,低头看向阴影里的他。逆着光,他的脸看不清,只有轮廓和声音。
她沉默了几秒,周围的黑暗似乎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会。”她的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回音,“黑暗里,空间显得更大,回声更清楚。一个人站在光里,周围全是黑的,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台子,和台上的你。”
周平安安静地听着,然後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好像只是单纯想知道,夜晚站在那上面的感受有何不同。
“这种孤独感,”他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问,“对夜戏更有帮助?”
“是褒姒需要的。”柳亦繁纠正道,从台基上走了下来,回到他面前的阴影里,“夜晚的宫廷,对她来说,可能比白天更真实。金碧辉煌是给别人看的,冰冷刺骨才是自己的。”
周平安的目光随着她移动,闻言,眼神在暗处似乎动了一下,但看不真切。
“明白了。”他说。
。。。两人一时无话。大殿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丶被墙壁隔绝後显得模糊的夜间虫鸣。
周平安似乎完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他伸手从外套内袋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冷调的光影。他看了一眼时间。
“不早了,”他将手机收回,屏幕光熄灭,他的面容重新隐入昏暗,“你还要排戏吗?”
“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柳亦繁说。
“好。”周平安点头,“那我先走。”
“路上小心。”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大殿。夜晚的工地比刚才更静了些,只有几个角落还亮着灯。刚走到殿外空地,就见执行制片陪着一位身材微胖丶穿着工装夹克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是影城承建方的项目老板,姓王。
“周总!柳老师!”王老板笑容热络,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洪亮,“刚听说您二位都在,这大晚上的还为我们项目操心,真是太辛苦了!我正好刚回来,带了点本地特色的夜宵,清淡暖胃的,赏个脸一起吃点吧?就在项目部小食堂,都准备好了,也当是给我们个机会表示一下感谢!”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也说得诚恳周到。剧组在人家地头上,这种人情往来是免不了的。
柳亦繁没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周平安。这种场合,他的态度是关键。
周平安脸上没什麽表情,既没显出被打扰的不耐,也没有客套的热情。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柳亦繁,像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她,语气平常地问:“你饿吗?排练完需要补充点能量?”
柳亦繁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转向王老板,露出一个得体且略带歉意的微笑:“王总太客气了,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我晚上排戏一般不进食,怕影响状态,真的谢谢您了。”
周平安这才顺着她的话,对王老板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她需要保持状态。我就不用了,谢谢。”
王老板是明白人,立刻笑道:“理解理解!柳老师真是敬业!那行,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周总,柳老师,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麽需要随时招呼!”
他又寒暄了两句,便识趣地带着人离开了。
周平安看向柳亦繁:“那我先走了。”
“好。”
他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剩下引擎啓动的低沉声响,渐行渐远。
柳亦繁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的光亮消失在工地拐角。执行制片在一旁轻声问:“柳老师,那我们……也回住处?”
“嗯。”柳亦繁应了一声,拢了拢外套。夜晚的凉意似乎更重了些。这场短暂的丶介于工作与私人之间的夜访结束了,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丶由礼貌丶距离和一丝未尽的交谈共同构成的气息。她转身,朝着剧组住宿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