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周平安的车子驶入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丶但显然有些年头的普通小区。楼房不高,没有电梯。
他领着柳亦繁走上三楼,楼道里是那种老式住宅特有的丶略显昏暗的安静。
开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旧书籍丶实木家具和一丝清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子确实如他所说,并不宽敞,是典型的千禧年初建造的三室两厅格局,大约九十平米。
装修风格停留在那个年代:米黄色的抛光砖地面,深色的木质墙围,天花板上装着早已过时的吸顶灯。客厅只有一组看起来坐感很硬的旧沙发和一张茶几,显得空旷而冷清,更像一个过道,而非温暖的家庭核心区。
除了朝南的主卧和北面一间紧闭房门的小书房,另外那间次卧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地板上堆着些纸箱和旧物,几乎无处下脚。整个空间谈不上杂乱,但也绝无精心打理的痕迹,缺乏一种“生活”的温度,更像一个功能性的丶临时歇脚的住所。
柳亦繁放下简单的行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这过于朴素丶甚至有些时光凝滞感的空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疑惑:
“周总,以你的能力,怎麽没考虑换一套更…舒适方便一点的房子?”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的闲聊,而非探询。
周平安正弯腰给她拿拖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直起身,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似乎掠过客厅那面空荡荡的墙,陷入了一丝短暂的沉思。
几秒後,他才转回视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听不出什麽情绪:“当初买过一套大的。後来和女朋友分手了,就留给她住了。我就搬回这里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柳亦繁的意料。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念旧丶怕麻烦丶或者纯粹对物质没要求——却独独没想过是这样一段充满……人情味甚至堪称慷慨的过往。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追问:“那……这里是?”
“我妈出国前留下的。”周平安的回答依旧简洁,他走向厨房去烧水,背影显得很日常,话却像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她和我爸很早就分开了,我十一岁那年,她决定出国,两人协商好,把这套房子留给了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补充一个必要的背景信息,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大学毕业以後,就一直住在这里。”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热水壶开始加热的微弱嗡鸣声。
柳亦繁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周遭这略显过时和清冷的空间,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丶沉重的意味。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十一岁的少年,在此经历家庭的离散;又看到那个刚毕业的丶沉默而专注的青年,背着简单的行囊回到这里,沉浸在他的实验室与图纸世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这屋子彻底浸润了他那种与世隔绝的丶纯粹而沉静的气质。
这套房子,不是他刻意选择的“简朴”,而是他人生轨迹的一个锚点,承载着一段沉默的丶或许并不轻松的过去。
她之前感受到的那种“笨拙”和“孤寂的底色”,此刻有了更具体丶也更令人心悸的源头。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那不仅仅是好奇心的满足,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甚至…是一抹极淡的酸楚。
她原本是为了“祛魅”而来,试图将拉下神坛。此刻却忽然发现,他或许从未站在神坛上。他只是始终站在这里,站在这段凝固的时光里,用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构建着另一个庞大而恢宏的世界。
而她所谓的“反抗”,其对象,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复杂丶也更…孤独的存在。
这场“田野调查”刚刚开始,她便已经采集到了远超预期的丶沉重无比的“样本”。
柳亦繁站在主卧门口,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陈设依旧极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再无多馀装饰。
然而,她的视线很快被床头那面墙吸引了。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三张海报,并排贴着。纸张已然微微发黄,边角有些卷曲,透出岁月的痕迹。海报上的女孩,眉眼青涩,笑容明亮,穿着十几岁时流行的打歌服,洋溢着那个年纪特有的丶未经世事打磨的鲜活与憧憬。
那是她自己。十五六岁时的自己。
柳亦繁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当然认得出来,那是她刚出道丶还没经历太多风波时拍的宣传照。遥远得她自己都快忘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