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黎御澜褪去了平日那层或玩世不恭或疯癫痴缠的外衣,显露出?一种?罕见的丶带着一丝脆弱的真实。
方才最好的安排就是她趁着那机会快速远离,在短短几?秒之内,楼晚桥在心底做了许多设想。
过往的经验叫嚣着赶快离去,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抛下?这?样的黎御澜。
他在为了保护她而?受辱,若是离开……着实办不到。
抛弃同伴的事,她做不到。
楼晚桥心底隐隐约约窥见了黎御澜往昔生活的冰山一角,也明?白了黎御澜在金国所谓的“生存”是何等的残酷与不堪。
“你……”楼晚桥刚开口,黎御澜却?猛地转过身,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拥抱很用力,手臂箍得她生疼,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不同于之前那种?带着算计和戏谑的靠近,这?个拥抱充满了劫後馀生的依赖和後怕。
楼晚桥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但感受到他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和那不同寻常的颤抖,擡起的手终究缓缓放了下?去,只是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阿照……”他把脸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沙哑,“……谢谢。”
谢谢她没?有丢下?他,谢谢她出?手,谢谢她……看到了他最不堪的一面,却?没?有流露出?怜悯或鄙夷。
“阿照,阿照……”
在空荡的室内,他脆弱而?无助地唤着他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楼晚桥沉默片刻,轻轻将掌心贴在他後背:“完颜狰已死,已经没?事了,别怕。”
她感觉到脖颈处一片湿热,黎御澜的泪水滚烫地落下?,在她心间烙下?一片印痕。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
敌对邻国最不受宠的质子沦落到此处,该如何生存?
尊严和骨气?是首先抛弃的东西。
黎御澜在一片沉默中无声地流泪。
……他还在这?里失去了什麽?
大黎皇室内没?有硝烟的战争到底摧毁了多少人?
楼晚桥没?有往下?细想,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黎御澜的肩膀停止了颤动,他擡起头?,眼眶和鼻尖泛着红:“对不起啊阿照……让你看见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与我?道什麽歉?”楼晚桥拍拍他肩膀,“该道歉的是他们,当务之急是让他们付出?代价。”“你说得对。”他看向地上完颜狰的尸体,眼神冰冷下?去,“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他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毫不避讳地开始搜查,很快找出?了一块太?子令牌丶几?封密信以?及一些零碎物件。
“晚宴即将开始,太?子‘醉酒’不醒,时?间一长?必会引人怀疑。”楼晚桥分析道,“我?们必须制造一场的意外,但是这?能拖的时?间定然不长?,要趁着这?个机会一步到位。”
黎御澜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宫殿,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这?里不错,足够偏僻,也足够……容易发生意外。”
他指了指殿内残破的梁柱和堆积的杂物。
楼晚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需要制造痕迹,并且要快。”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行动。黎御澜负责制造意外现场,他利用殿内的残破桌椅和杂物巧妙地在完颜狰尸体上方搭建了一个看似自然塌陷的结构,并将那根主梁的关键支撑点弄松。楼晚桥则细致地清理?他们进来的脚印,并布置出?完颜狰独自一人踉跄闯入,不慎触动危房的假象。她还将从完颜狰身上找到的酒壶打开,将剩馀的烈酒更多地洒在他前襟和周围的地面上,加重“醉酒失足”的痕迹。
“轰隆——”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後,那根主梁连同大片瓦砾轰然塌落,准确地将完颜狰的尸体掩埋在下?,扬起漫天灰尘。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冷宫中格外刺耳。黎御澜和楼晚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好在冷宫范围极大,这?处偏殿又格外偏僻,声响并未立刻引来注意。
“走!”黎御澜低声道,拉起楼晚桥的手迅速从原路退出?偏殿,小心地抹去最後的痕迹,关好那扇破木门。
当他们重新回到正常的宫道上时?,夕阳已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天空只剩下?最後一抹暗红的霞光。宫灯次第亮起,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映照得如同白昼,与方才冷宫的破败阴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都调整了呼吸和姿态。黎御澜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倦怠的神情,仿佛只是刚刚散步归来。楼晚桥则依旧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後半步,扮演着沉默的宫女。
在晚宴开场前,楼晚桥借着黎御澜的人手往宫外递送消息。他看上去有些累了,只是眉眼之间燃着一抹兴奋的光。
楼晚桥在心底盘算。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完颜狰就这?样死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他们从长?计议。
既然如此,好戏可以?开演了。
于情于理?而?言,他实在不能成为一位好太?子,而?立下?他未太?子的皇帝想来早已老眼昏花。一路走来,苛政与繁重的税收让百姓苦不堪言。
不管是曾今的黎国还是今日的金国,都需要……好好肃清。